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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慧宜

作文課總是這樣開始的。拉長頸子期待從前面慢慢傳過來的作業本,迫不及待地翻開看上一次的作文分數,喜歡數老師這次又給了幾條紅圈圈的線條;不管是好還是壞,如果老師的評語沒有超過兩行,總會有點小小的失落。轉過身的老師開始在黑板上寫下今天的題目,我喜歡翻到新的一頁,用掌心把作業本的脊椎壓得扁扁的才開始。作業本和書不一樣,我喜歡書的味道,捨不得壓;可是作業本有我這隻蝸牛爬過的證據,每個字都屬於我,每一頁都得扎扎實實地渡過才行。

 

書上說文學是主觀的,書上也說了很多知音難求的故事,可幸運如我,卻在很久以後才知道這個道理。如果可以把大腦打開,看看思考的軌跡,我的可能都是一直線。在做人的世界是這樣,在做文的世界裡也是這樣。從沒寫過像韓愈、賈島那樣推敲一個字的文章,總是老師題目一出,就悶著頭寫到敲鐘。湧到指間的與其說是靈感,不如說是回憶。我的歷代國文老師們可能不知道我做的是這種出賣回憶的勾當,往往對我青睞有加,常常派我參加作文比賽。

高中的時候,遇到一位像黛玉般的老師。纖細嬌柔的老師最喜歡賦詠詩詞,第一堂作文課,老師別出心裁讓我們寫出一首「新詩」。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沒有題目的作文課,可是要寫字數不超過兩頁的新詩,作文課的時間頓時就多了起來。俗語說得好,有閒多做怪,看著大家工工整整的一行行寫下詩文,望著窗外的大雨,我靈機一動畫了人生中的第一幅圖文詩。「你的冷嘲/我的熱諷/針鋒相對/眼淚/漫成連綿不絕的梅雨季」被文字圍繞的是高氣壓、低氣壓和鋒面圖。雖然現在看來覺得幼稚,但寫好闔上作文簿那洋洋得意的開心心情,至今仍歷歷在目。

一號作品得到的分數是,57分。周圍的大家拿著高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沒想到生涯中在國語科唯一一次拿到的不及格,竟然是最拿手的作文項目。我當時可能就像個憤青,馬上追著老師想知道理由。老師擺擺手,讓我寫出這詩的解釋,像補考一樣給了機會。這可是新詩呢!對我而言,新詩就像笑話一樣,講解了,就不好笑了。果不其然,老師看了我對詩的解釋,勉強加了兩分,一樣不及格。

之後的作文課,我還是一樣的寫,一樣的畫,一樣的爛分數。好險只要出了教室的門,我的作文仍然管用,學測照樣滿級分,作文也是最高分。可是我再也不寫詩了,只要想到沒人看得懂我寫的不合格詩、老師臉上困惑的表情,可能再也寫不了了。老師用長長的一年教會我文學是一件多麼主觀的事情,所以現在,在我的作文課上沒有不合格的文章,更不會叫學生過來解釋作品。文學是一件很主觀的事情,一解釋,作品就死了。

小王子的作者在小時後畫了一張蟒蛇吞大象的圖,他就算怎麼解釋,大人也覺得那是頂帽子。他的繪畫功力從此就停擺在那,一直到他遇見小王子。我多麼希望我能遇到我的小王子,讓我重新開始,拾起作詩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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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