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昀臻
阿薩滿的乳與臀皆圓聳,膚色像烤過的焦糖,一雙眼睛幽深如潭,潭邊的長睫捲翹得足以垂掛許多眼淚。她猶青春得像不遠處被豔陽照耀的大海,閃閃發亮。
阿薩滿擁有教其他女孩兒欣羨的條件。她在鄉裡最時髦簇新的咖啡館工作,那是一幢白牆描藍邊的仿地中海式建物,搔首弄姿地矗立在周遭老舊樓房鐵皮屋與電線桿群裡。阿薩滿穿著全黑polo衫制服,繫上長及腳踝的同色圍裙,用不免生澀的標準流程與用語,招呼一批批這時節趕來年度祭典觀奇的人們。我們即是蝗蟲潮的其中幾隻。
初見面,阿薩滿即熱情地引領我們,沿著燒燙得幾乎要教人蹶過去的坡路,一一指認部落裡的石板屋與頭目們的家。我們佯裝好有求知欲與同理心地不斷發問,那些雕寫在石碑上的原住民語,繪滿牆面的動物紋飾,簷前吊掛的的小米南瓜番藷花生,都是蝗蟲嘴裡的稗糧。
沿途,每一個錯身而過的青年都向阿薩滿搭訕,他們精實黑亮的背膊上皆紋著豪氣的圖騰。阿薩滿總是顯得既開心又羞赧,她對外貌的自覺不過不失,就像每一個美麗得剛剛好的女孩兒。
正午,天藍得像寶石,山綠得彷彿躲匿了無數樹靈。我們左繞右斡,滿額滿身熱汗,拐個彎,走到了阿薩滿的家。她好意留我們午餐。圓桌鋪上紅色塑膠紙,免洗碗筷與紙杯一旁待命,野菜豬血筍湯虱目魚再加上傳統吉拿富,「是我婆婆煮的。」阿薩滿低聲說。原來仍少女模樣的阿薩滿,三年多前甫越過好幾重山頭遠嫁到這部落。攤坐在一旁喝酒聊天唱卡拉OK的男人之一是她開大卡車的老公,滿臉呆萌、光著腳丫的是一雙兒女。「那是公公大伯二伯與小叔。」阿薩滿更悄聲了。
我們像吃辦桌酒席般喜孜孜,一邊喝裝在威士忌酒瓶裡的小米酒,一邊跟同樣奮進的蒼蠅們搶食。然而許是日陽稍息,或海風吹得人醺醺然,阿薩滿臉龐的亮澤似減了幾分,她不再是方才那個發光體。難掩距離感,阿薩滿與家人並不談笑高歌,更不大剌剌彼此調侃。「這裡跟我們部落不一樣。」像她的口頭禪,話裡隱然有委屈。
回到城裡,收到阿薩滿傳來的臉書帳號。滑鼠點開,顯示圖片是一幀技術嫻熟的正妹自拍照,肌膚白淨柔粉得教我好生驚詫。網路自拍照像濾鏡一般,將阿薩滿臉上的陽光痕跡濾篩得無影無蹤。而她的自介欄寫著:總有一天,我會選擇離開這個世界。
平行世界無所不在。網路上的阿薩滿,是離真實的自己遠一點,還是近一些,恐怕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準。而拍著曬後翅膀疲倦飛回城裡的我,唯一能吐出的亦只有一句:最燦爛無敵的陽光,最是毒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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