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厚華
夏天來了，就是一個學年的結束。開始，卻是句點……
很不幸的，我的夏天總是無法和比基尼、辣妹或是浮潛、衝浪等水上活動有太多的連結。
不都這麼說嗎——童年的成長影響著我們人生的深遠定義。
醒來後還要發呆
冰西瓜把你喚醒
在我們那個以升學為主的年代，我習慣扮演「好學生」的角色，喜歡按部就班，總覺得人生就該有個目標，然後一步一步達成。
雖然至今我仍不明白，為什麼每個學期的開始是在暑假結束，而不是過完年？
夏天來了，就是一個學年的結束。開始，卻是句點。
在小時候的記憶裡，夏天等於可以擁有一個完整的悠長假期。午後突如其來的一場雷陣雨，抑或有蟬聲配樂當背景，睡起午覺總是特別舒服。即使醒來還要發呆許久，直到被冰凍的西瓜喚醒。
國小的第一次畢業典禮，真正體會到離別，原來是可以這麼傷心的。國中畢業參加人生的第一次聯考，是該學會為自己負責，檢視你過去的付出與努力。高中升大學就是個大人了，好像沒有人可以繼續嚴格地約束你，甚至已到了談戀愛的「合法年紀」。
那年夏天在聯考放榜時，我陪著落榜的同學去看了《小爸爸的天空》，然後打包上成功嶺的前夕，一個人在電影院裡看《安安》，默默地流淚。
原來青春不僅是耀眼的揮霍，還有著屬於它的殘酷與現實。
當時台灣紅極一時的「YA電影」（young-adult），不管內容是描寫年輕人的愛情、家庭、友誼，或對未來的茫然等，常常都是發生在某一個夏天；經歷過，懂事了，彷彿蛹的重生，繼續投入另一段旅程。
電影落幕的畫面，可能就是一群人面對陽光前進，而過去發生的一切雖如此重要，但也可以揮揮手彷彿不曾發生，或許只因為青春無敵。而在多年後我也慢慢體悟，陽光除了是光明的象徵，更是面對內心陰霾的最好治療。
於是我也照著這樣的認定，畫出藍圖，寫我人生的劇本。
不懂愛自己的人
聽到自己心跳聲
從小父親早逝，母親的離開便成為我人生第一個最難熬的關卡。
在覺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那個孤單夏季，我決定放棄積極進取過日子，有將近100天不間斷地泡在游泳池裡。就像陶晶瑩在歌裡唱著：
我想動一動，忘記一點憂愁
我想流汗，消耗一些難過
我想證明，一個人也能活
我想哭，不要你們笑我……
直到「下一個呼吸，就把你忘掉」，如此為自己療傷。
在水裡的感覺真好，那個始終不懂愛自己的人，終於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呼吸換氣的那一個剎那，證明自己仍然活著，並決定好好活著。
於是我終於知道自己，生來就是一條魚。一如陳綺貞的〈魚〉：
帶不走的留不下的，我全都交付它
讓它捧著我在手掌，自由自在揮灑
如果有一個世界混濁的不像話
原諒我飛，曾經眷戀太陽。
每每在嘈雜的現實世界活得不耐煩，我必須回到水中，沉澱。
所以啊，總幻想著去一個熱帶的島嶼或城市，無所事事待上一段時間。讓自己曬得黝黑，過著和以往不同的人生，以為從此可以豁達。
那時候，如果只能選擇一首歌曲陪伴，我會隨身帶著陶喆的〈沙灘〉：
空無一人這片沙灘，風吹過來冷冷海岸
我輕輕抖落鞋裡的沙，看著我的腳印
一個人，一步步，好寂寞……
後來我經歷了在颱風之中，媽媽留下來的房子無情地倒入水中，一切成為泡沫，那是夏天。準備要到北京開始自己的新生，卻檢查出罹患了第三期的鼻咽癌，那也是夏天。
有時候，生命會用它的方式讓你走一遭，然後重生。即便你一直站在原地，不肯移動。
因此在夏天的海邊，我總愛光著腳吟唱著〈她沿著沙灘的邊緣走〉：
生命中沒有多少時候
可以這樣沿著什麼沒有目地的走
也沒有什麼人規定過
只有十七歲才可以光著腳
十七歲才能為這樣
簡單的事實微笑……
直到了解「生命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一場詭計？她有點心虛，不能再為這樣簡單的事實微笑。」
在北京生活了將近七年，《我在墾丁天氣晴》是我看的唯一一齣台灣偶像劇。該劇主題曲〈有你的快樂〉演唱人王若琳的聲音陪我度過一個異鄉的低潮期。我同時清楚，不管離得再久再遠，有一天我總會回到讓我思念的地方。
今年，是我回到台灣的第一個夏天。在告別北京前，我寫了一首歌詞，叫作〈你看到的我是藍色的〉，為自己的飄泊畫下一個休止符。
我曾經在這條路上
轉了好幾個彎
才終於懂得張開翅膀
放你去藍天盡情的飛翔……
多麼希望，現在的你看到的我是藍色的。一片晴空，且萬里無雲。
●作家小檔案：何厚華
資深音樂人、作詞人、廣播人、演說人、文字工作者，策畫過100多張流行專輯，寫過300多首歌詞，出過4本書，還當選過廣播情人。在北京生活了六年多，最近返回台灣定居，喜歡演講、喜歡分享，自詡現在是個「臉書作者」，以採訪民宿、遊山玩水為職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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