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名五年級的老皮嫩肉,我也曾有令人髮指的少男時代。
昏暗宛如邪教的地下舞廳,鐵路餐廳扛棒下的集體盲目約會,永恆的《第一次接觸》與永恆的蘇菲瑪索。高中音樂班的長笛女生,走在長廊裡,下巴微抬,雙眼永遠平視前方,一旁整排男生探頭目迎目送,彷彿一場費洛蒙的閱兵儀式。
抽菸幹架 如簡餐
我就讀聯招中段的公立高中,同班同學裡,既有配戴可樂瓶眼鏡,放學準時去圖書館的9999足金好學生,對他們而言,人生最刺激的飲料是養樂多,最冒險的課外活動是去劍潭活動中心打桌球。然而,我也有抽菸幹架如簡餐的同學,神秘兮兮交換角頭堂口黑話,他們書包裡的文具,主要是扁鑽與磚塊。
奇妙的是,我跟兩邊都有交情,換言之,我會陪著好學生去圖書館打瞌睡、假日打桌球;也會跟另一群人打麻將,或在長安西路小旅館開房間、一面看A片一面唱生日快樂歌、灌酒爛醉、交換各校校花八卦、消耗無聊青春,最後,在期末考前一起昏睡。
如今回想,好學生覺得我很廢,壞學生覺得我太鳥,我則夾在中間,懞懂不知自己是誰,也渾然不曉歲月會漂到何處。
慢慢進入「中位數」
30年後,少男轉眼是老漢,回家被老婆唸、被兒女嫌,在公司礙手礙腳又礙眼,一不小心就是老厭物;中年危機的關口,彷彿唯有年少青春的友伴,才有回春神效。
因此我們這年歲,參加同學會如跑趴,一則交換養生食譜及手機裡的小孩照片,二則像是掉進時光黑洞,無止盡地掏洗往事,校門口的紅茶西施、司令台後方的吸菸秘境、校外群架的經典畫面重建。回憶是不怕通膨的貨幣寬鬆,經得起一次又一次呼喚消費,或像破舊褪色的牛仔褲,在懷舊話題裡不斷漂洗,越刷越白。
在此同時,我們慢慢成為「中位數」男人,昔日滴酒不沾的好學生,當上銀行經理,搶著舉杯敬酒;混得最兇的幹架達人,如今是勤奮的企業中堅,愛家愛妻的模範父親。
而那些少男時代,像一座平凡單調的老舊蠟像館,看似熱鬧,曾經輝煌,同時帶些陰森荒涼,隨時等候我們拜訪,帶著一打啤酒,兩瓶高粱。
黃哲斌《老皮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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