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懷寧

因為胃疾的緣故,我的飲食盡量避開糯米、甜食類,以防胃部如懸吊一重錘般拉扯,對我示威抗議。

這是我踏進職場的第3年。身上幾項器官不約而同跳出來反擊我、攻訐我。

不聽勸,仍持續抽菸、飲酒、酗咖啡。

成天泡在企劃案中,不放過任何靈光乍現的想法。我發了瘋的工作,拿命換錢,享受物質,享受殺紅眼血拚伴隨的滿足感。

變得很挑嘴,很市儈。不輕易顯露同情,不與人深交。嚴格控管自己,不為電影畫面鼻酸,不表現憔悴。情感上的苦行僧。

如此破敗的我,竟在某個鬆懈的時刻被你瞄準,叼走。

你認真的問我願不願意?我扭捏地像個小丑表現得滑頭,畢竟,我的存在是一場天大的玩笑啊!

不肯點頭。我推託、裝傻,我用盡方法曝露所有缺點。

可你打定主意,堅持要從茫茫人海將我撈起,曬乾,收藏。

你陪我掛診,照胃鏡。我蜷曲著身體止不住嘔吐,嘴巴發麻,內臟被攪亂一通。眼紅的你抽出面紙,細細擦拭我流溢臉頰、下顎和胸前的唾液。

你搶票,約我聽演唱會。女歌者孕育十年的功力吟唱每一首動容的情歌。你和我輕輕碰著肩,和著旋律搖擺,小聲哼唱。來到結尾的安可曲,我轉過頭讓眼淚透透氣,為這得來不易的畫面做記。

你幫我搬家,一場遷徙。大批大批的書、影碟,捨不得丟棄任何一件。載滿一卡車,渡河,我落居在新店溪畔。添購必需品,添購空缺的一切。那個荒蕪的空屋變成我們,日漸茁壯的愛。

你像感化院,只收留我這名不良少女,成長路上的傾斜者。

而我竟遲遲不願交心,不願糟蹋你。無以回報。

直至一場車禍,你雙腿脛骨斷裂剛從手術房轉出來。

我毫無身分,躲在病床邊你父母身後,趁他們相偕外出用餐時,緊抓著你,不怕你喊痛,我厚著臉皮一字一句說,換我對你好。

換我對你好,從此太陽繞著地球轉。

我陪你復健,餵你吃藥。面對你沮喪的搖頭嘆息,我擠壓自己的耐心,讓你從顢頇學步,一段一段,行動轉而靈活有勁。我一天48小時,提醒你哄你吞食小魚乾和所有保健食品。

我規劃旅行,創造回憶。享受每一頓美食,看你眼中散發的光就是一種鼓勵。我天生方向感不佳,你充當我的導航系統,每每能即時站定最佳位置目睹夕陽的殞落,或趕赴一場當地的跳蚤市集。

我介入你的親子關係,成為一道橋樑。用噓寒問暖銜接你和伯父伯母的交流,也填補你們長久以來的空白。

朗朗天空下,終究,我們也化作一雙影子,張開手,迎來了我們從來都不敢奢求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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