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瑞珍

從小到大,我對玫瑰一直情有獨鍾,不是因為它的花語是愛情,而是它是奶奶的象徵,因為奶奶身上總有著淡淡的玫瑰花香和玫瑰飾品;我對奶奶一直有種矛盾的情感,我又愛她又恨她。

 

我愛她,因為她聰明、美麗又出色,沒有什能難倒她,從小過繼給醫生養父當養女的奶奶,在養父照顧下,她獨立又溫柔;但養母的虐待下,使她勇敢又能幹;十六歲時養父過世,養母不給她錢讀書、趕她出門,從未善盡養育責任的生母卻在此時伸手向她要錢,這給她一個生存價值的強烈懷疑:「世上有誰是真心愛我的?」從此她不再信任別人,不想倚靠別人,她告訴自己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不要自暴自棄,她要創造屬於自己璀璨的未來;於是奶奶毅然決然離開臺灣這個令她傷心之地,前去日本找尋生命的春天,當時她身上僅帶著一只玫瑰手鐲,是養父贈她的唯一紀念物。

為了賺錢養活自己,她從事當時少有人肯去做的護理工作,每天工作只能睡三個小時,護理長又常為難她們,一個日本同事受不了壓力,真的自殺了!因為那日本同事是個孤兒,奶奶是她唯一的朋友,在替她處理後事時,看到法醫在眾目睽睽下,毫無人性地替同事解剖,她當時覺得自殺者已經很可憐了,死後竟要這樣沒尊嚴地任人擺佈,內心非常悲慟;七十年後,奶奶述說這段遭遇時,她以堅毅的神情看著我說:「於是我告訴自己,不管遇到什麼事情,絕對不可以自殺,當時我力量泉源是這只玫瑰手鐲,這就是為什麼我喜歡玫瑰。」

在日本工作的這段期間,有一位日本醫師愛上了她,緊追不捨,但奶奶感受到自己裡面流著臺灣人的血液,她遲早要回臺灣,另一面,她也無法忍受、遵守那時代日本女人服事丈夫的方式,所以十九歲時她回來臺灣。

青春少女對愛情和婚姻總抱持著浪漫的憧憬,奶奶也不例外,她揀選最英俊卻也最窮的男子結婚了,她的婚姻竟是她人生的一大敗筆,她沒有考慮到和寡母孤子生活相處的不易,虛有其表的爺爺和篤信佛教的曾祖母,居然都留連於賭場,曾祖母百般折磨她,讓她想起從小苛待她的養母,二位擁有強烈宗教信仰者都讓她痛苦不已,使她大半輩子不覺宗教的重要。

我恨她,因為我親眼目睹她對我母親的苛待,使得母親忙到昏頭轉向,沒有任何歇息的時間,我的童年於是缺少父母的陪伴,常伴隨母親的啜泣聲,但令我覺得歡喜的是,爸爸買了好多奶奶指定的書,我總流連在書房裡,在淡淡玫瑰花香裡享受閱讀之趣。

對於奶奶,我又愛又恨,這種矛盾情感影響著我大半輩子。奶奶是玫瑰,又美麗又多刺,她的書桌上總有一朵玫瑰,她的身上總有玫瑰飾品,即使她逝世多年後,夢中的她依然有玫瑰相伴,永遠雍容華貴,理直氣壯。聞過玫瑰花香的人,一定會被玫瑰的美給震懾,就像奶奶活出的堅毅,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她的教訓、話語,時常在我耳邊縈繞,尤其夜闌人靜時,我常懷念兒時流連在玫瑰花香裡的滋味。玫瑰,也成為我心中神聖而不可抗拒的美麗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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