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斗

踢躂舞是運動量太大的舞蹈,她要讓團員在夏季休養生息,等到天涼之後再將團員儲存好的能量展現在觀眾的眼前……

一直喜歡夏日午後的驟雨。

雨點先是拘謹地試探一下,也或許是禮貌性向大地打個招呼:滴滴、答答、叮叮、咚咚,縱然帶著節奏,卻不敢撒野。而後,就不再矜持了,換上狂放的姿態:爽朗、豪邁、忘情地奔馳而來,劈里啪啦、戚戚剎剎、稀里花啦……彷彿要在每一寸土地都烙上她的足印才罷休!

沒錯!每一陣驟雨,都像是踢躂舞者在舞台上表演新作。雖然「濕意」盎然,卻又如此陽光,俐落快意。

嬌嬌女變窮小孩
巴黎紐約闖天下


 

圖/陳姝里
我有一位學妹,就是踢躂舞者!有趣的是,她的人生居然也像是踢躂舞一般,有變化,有層次,有慢板,有快步,有轉折,有低迴。

她叫謝玲,濃眉大眼,一臉貴氣,猛一看去,像是生來就要享福的「龍女」之命,注定要住「帝寶」,出門要坐「B」字開頭的豪華轎車。然而,事實上呢?

沒錯,在念小學之前,她是貨真價實的嬌嬌女,上下學都有司機接送。

不過,父親生意失敗後,母親也跟著父親一同消失了,她帶著妹妹,輪流跑到父母的朋友家混飯吃。本來,老師特別寵她,視她為班上最璀璨的珍珠,但在討債公司的大哥跑進教室要她交代父母的去向之後,她彷彿在瞬間成了蒸氣,老師再也無視於她的存在。

她在美術上很有天分,考上了台北頗有名的實驗中學,然而,天分的開發是要靠錢來堆砌的,她不得不選擇一所位於木柵的專科學校就讀。雖然每天不停打工,五年的專科終究還是無法念完,當她去辦理休學手續時,學校的教官張開雙手,堵在門口,不讓她輟學,還要幫她籌學費;但最終,她還是走了另一條路。

一位學長知道她的處境,經常帶她去打牙祭,替她增添營養不說,還藉口要看她的畫,買走她的作品,讓她得以在最後一刻買了張飛機票飛往巴黎——她考上了巴黎的一個美術學校,如果再不飛去巴黎的話,入學許可就失效了。

巴黎的高昂生活費與開支畢竟無法讓她久待,她轉到了美國紐約。也許是年幼時有過習舞的基礎,她因緣際會拜了名師,學起了踢躂舞;後來被經紀人看中,將她推上了百老匯的舞台。

大腿粉碎性骨折
長短腳跳人生舞

照理說,她是沒有機會跳舞的。一個寒冷的冬天,她仍在台北念小學時,某一天過馬路被汽車撞個正著,一條大腿粉碎性骨折,急診室的醫生決定要鋸掉她的腿,否則小命難保!

趕到醫院的父親捨不得愛女就此殘廢,硬是哀求一位軍醫院的舊識,務必要挽救愛女的一條腿!

也許老天爺垂憐,謝玲原本要鋸掉的腿在軍醫大膽嘗試的手術後,竟然保住了,雖然兩腳自此之後長短不一。

謝玲來不及抱怨,她愛惜那條每到變天就作怪的腿,咬著牙堅持做好每一天的復健。如此這般,她繼續在多變的人生舞台上尋找頭頂的燈光,不讓漆黑的昏暗吞噬了她的未來。

自紐約回台後,她一度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如此出色又美麗的舞者是不乏粉絲的。然而,一道巨大無情的高牆再度阻斷了她跳躍飛翔的舞步,她罹患了要命的癌症。

來勢洶洶的癌症看來似乎會毀了她,許多同學好友都替她擔心,擔心有一天再也見不到她。

一位一直都支持著她的同學每天去病房陪她聊天說笑,還帶來各種可口的飲食來激勵她;沒想到,謝玲突然再也無法摟著同學號啕大哭,或是開懷大笑了——同學遇到車禍,反倒去了另一個世界……謝玲每回提及這件事,斗大的淚珠總會自眼眶撲簌而下。她跑去跟同學的媽媽說,為了這位不捨的同學,她更要拚命活下去,連同已逝同學的那份生命,她都要義無反顧,死纏爛打地活下去!

此刻,謝玲帶著一批學生,認真投入、跳著踢躂舞。我們都笑她,好端端擺著那麼多的舞蹈類型,為何偏偏戀上這麼難學,又不討巧的踢躂舞?每每,舞蹈教室就算裝上了雙層隔音門,都會遭到鄰居抗議;房東畢竟不會站在她這一邊,因此搬家找教室成了她的家常便飯。

偏偏她還十分固執,許多原則不准破例,就算是國宴,如果主辦單位對舞團不夠尊重(例如,堅持要鋪紅地毯讓大人物走過),她也要翻臉走人!

此刻,正是熱浪滾滾的夏季,就算是條件再優渥的邀約,她也一概搖頭推卻。她說,踢躂舞是運動量太大的舞蹈,她要讓團員在夏季休養生息,等到天涼之後再將團員儲存好的能量展現在觀眾眼前。

公益活動倒是不同啦!雖然監獄的大哥們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替她們的舞台塗油打蠟,害得團員們在台上滾得像是保齡球;不過,這一關,謝玲是很好說話的。

踢躂舞算是謝玲翻爬過高山峻嶺、迤邐過曲折小徑後的最大寄託。如此激烈且動人心弦的舞蹈,也許才能對照出她那咄咄逼人、不向逆境低頭的堅強意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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