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節,進到台南東山,也許就會見到處處炊煙裊裊,瀰漫好濃的甜味,那其實是烘焙著龍眼乾的季節。
東山有一千多公頃的龍眼樹,收成後,就要造烘焙窯慢火細烘。那是極辛苦的過程,那幾天內,農人晚上幾乎都不能好好睡覺,要時時醒來注意火候,翻滾龍眼,才能烘出最完美的龍眼乾。這個兒子從小在東山長大,爸爸是小學的老師,他的姊姊和哥哥也在台南當老師,他是在烘龍眼乾的氣味裡長大的,但沒有想留在家鄉發展的打算。
他上學放學,都會經過一片龍眼林子,只是路過,有一次卻看見龍眼樹下站著一名白衣女的影子,還對著他笑。那時已近黃昏,四下無人,他拔腿就跑,想起老人家跟他說過的鄉野傳奇,在龍眼樹下的精氣匯集。他心中發誓,以後要離龍眼樹遠遠的,越遠越好。
他的身上有爸爸的樣子,連講話的神氣也像。小時候,爸爸開玩笑地說︰「我們東山的龍眼乾都是用龍眼木烘焙出來的,本是同根生,而我就是我兒子的龍眼木。」兒子心中,一種叛逆的想法生起,「我為什麼不能當一顆生鮮的龍眼,卻得被烤成龍眼乾?」
有機會自立,他真的就跑得遠遠的,跑到一粒龍眼都無法想像的中國大陸,但還是教育事業。爸爸當然捨不得,每有機會遇到他,總會勸他回來,「東山做龍眼乾的人口越來越老化,年輕人都出外頭去了,有一天真正古老的龍眼乾風味也會失傳。」兒子說:「我知道。」心內想著,我們家可不做龍眼乾。
爸爸又說:「就只剩一些老人家還堅持用古法細火烘焙龍眼乾,很多人都放棄了。」兒子說:「我知道。」然後父子就不說話了。
九月,已是龍眼收成的末季,爸爸帶著返鄉的他說要去龍眼林散步,他現在比較勇敢了,對龍眼樹仍存著莫名的畏懼,好像自己仍被童年的夢境驚嚇一般,但他不想跟爸爸說。父子倆走在龍眼林外的產業道路,爸爸先是探問他生意好不好做,還是不放棄地歎口氣說:「有機會還是回來發展吧,你看吳寶春的冠軍麵包,就是用東山的龍眼乾做的,不是說留在家裡就沒有發展的機會。」兒子低著頭,誠懇地說了句:「我知道。」雖然,他已經買好了第二天的機票。
當然,雖然離開了,總是會有些東西留在家鄉的,譬如一個稱為家的去向,或者龍眼樹上結實累累的龍眼果實,把甜味包覆在褐色的外殼。還有那個記憶,關於龍眼樹下的白衣女,兒子猛回頭,確定那天她並不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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