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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騫

野戰偽裝技巧,要用各種大地色系顏料破壞臉部輪廓,鋼盔上再點綴些草枝樹葉,那時是綠色與土色的迷彩日子,有時感覺自己確實像株小草,被軍靴、履帶來回踐踏輾壓,一位同儕寫作者寫他在成功嶺時,每次臥倒,都擔心壓壞那株淡藍小花,人草同況。

但大多數的時候,小花小草們,乃至喬木大樹,並不受到軍士們憐憫對待,樹木必須被修剪成固定的高度,彆扭整齊的形狀,和我們的服裝儀容一樣;野草花們雨後欣欣抽生,該從倉庫找出打草機綁上新的牛筋繩,加滿汽油拉繩啟動,一人背持來回逡巡打草,除惡務盡,否則長官檢查要震怒的。

長官亦要求鬆土、施肥、揀石,以小鏟子仔細翻鬆,但表土下,竟是磁磚、碎玻璃瓶、土包等等廢棄物,無怪花圃總只是荒原一片。唯一例外的是含羞草,這裡的含羞草懂得收斂貼低地表,橫向蔓延,草莖韌硬又帶刺,只能戴兩層厚棉手套,匍匐地追根究柢找到根系徹底拔除,也因為難以殲滅,粉紫色頭狀花序的絨球小花,是花圃裡最常遇見的意外風景。

澆花也有各種難處,台灣南部偶遇缺水旱季,營區停數台鎮暴水車,戰備儲水一段時間需要更換,不知道是哪任長官的創意,那就用來澆花吧,於是紅色耀眼,有巨大水箱的水車,在夏日南國接近傍晚時分,會駛繞營區花園草地一周,或者將水槍威力調到最弱平射,或者以拋物線方式,製造兩、三層樓高的水幕在辦公室窗外落下。

威懾的強力水柱,羸弱但堅強的草木們,荒謬又似乎和諧,這也許是國家暴力工具所能做的最溫柔的事吧,至少不曾落在人身上。

屆退伍前,我買了各種草花的種子,先在飲料杯裡用濕棉花培育成苗,再仔細移植花圃,有波斯菊、石竹、鳳仙花、百日草、三色堇等等。

暗自期待再過幾個月,繁花盛開,一場對草綠軍旅歲月的美麗式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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