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開著那輛藍色客貨兩用的車子再度駛往鎮上的銀行，愉快地拿出一大疊紅綠票子往戶頭存時，便足以肯定，這七八年來人與天的纏鬥中，你的確是最後的贏家。就像其他農友一樣，你從土地討到了東西，討到了是非，也討到了最珍貴最難得的真理。
你常拿著票子往銀行裡存，有時是葡萄款，有時是百香果錢，有時是另一種的勞力獲得，不同的是，要以這一次的數目最多，厚厚實實一大疊。
土地山田，不動聲色地躺在那裡，從它身上要得到什麼並不容易，而你，卻做到了。
那年，你服役軍中，役畢之前曾面臨返鄉之後做什麼的抉擇。那時老父的腰桿已經被農事累得越來越彎，唯一的弟弟正在異鄉苦讀，而北部大城裡那份坐辦公室的差事正等著你。生計、事業與孝心，以及祖傳的農事衣缽，錯綜復錯綜，糾纏又糾纏，實在夠你這個年輕的書生少尉決斷的。
後來，你終於想通了，你認為北部的飯食也許又香又甜，然而，怎能比得過故鄉泥土的芬芳。那片山野那片田，好好壞壞也養活了多少代的祖先，怎能讓它在你們這一代人手裡開始荒蕪開始閒！於是，你毅然回鄉，一步就踏進田畝間，一踏就是久久長長的歲月。
泥土是黑色的金，這是你的看法，自那時起，你便成為一個擁抱泥土的新農夫，成為一個熱愛田畝的莊稼人。雖然你是學文的，農事懂得不多，不過憑著智慧和決心，憑著果敢和毅力，再加上老父親四十多年的耕作經驗，也夠你在這鄉間馳騁的了。
難的是山腳的那塊山並不好種，那是個風口，冷風熱風季風區，總是風風不斷。許多年來，你老父也曾在上面柑橘過大梨過，或是梅子過香蕉過，可是，不曾有過真正的豐收。而你不服風也不服輸，憑著勇氣與智慧，除了加強防風竹林外，還大膽地將幹生果樹砍掉而改種百香果，及試著種一些矮個兒的枇杷，果然土地也聽你的了，風也聽你的了，季季都豐收了。
至於河岸上的那塊田，也不是好種的，山田要抗風，這裡要抗洪，老父的脊樑多半是被它累彎的。而你，也是不服洪的，你可以硬著肩膀從老遠的山上挑石頭來砌護堤、修護岸，如碼頭一般，把你的田畝擺進岸堤的臂彎裡、擺進岸堤的胸懷裡。在這種情形下，除了拼命生長莊稼，這塊田畝是沒有別的事好做的，它也就像那塊山田一樣，一季一季豐收起來。這幾年裡，光是稻穀與蔬菜就夠看的了，何況，你還在這裡改種起半田葡萄來。你知道，在有效的經營與細心地照顧下，葡萄，是一種更賺錢的農作物。
似乎是，連你自己都不敢企想的，一個文弱書生竟變成昂然壯漢，而且，竟把兩塊讓人心煩讓人氣餒的頑強田畝老老實實地給馴服了。其實，這還不算稀奇，更稀奇的是，你竟然戰勝了風，戰勝了洪，也陪著你那心愛的莊稼心愛的果樹們，戰勝了乾旱與蟲害。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