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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風華正茂,身邊圍著許多人,他們殷勤、嫻熟甜言蜜語,她聽來都摻有人工甘味。然後她遇見他,還未見面大吵一架。業務拜訪約見,他遲未出現,她去電責怪,他咆哮她不說清楚地點,沒空接人,要她自己想辦法。

一番周折,她見到了他,他有一頭卷髮,面部線條剛硬,有幾分神似米開朗基羅所刻的大衛像。他冷冷說,讓你找到了。她一怒,決心征服他。

她走上一條漫長而孤獨的旅程身心一直處在搖晃的狀態,因為她總是在長途火車中,景物匆匆刷過。有時火車凌晨抵站,她看見他的頭壓在方向盤上睡著,不知等了多久。她開車門,他驚醒卻不驚喜,只淡淡說,火車誤點了。

時間如火車窗外迅速流逝的風景,一年年過去。她天生熱情如火,他卻如槁木死灰,毫無激情。她很想放棄卻不甘心,又難以釐清究竟是被什麼絆住,只是純粹的爭勝好強嗎?她曾深深苦惱無法馴服他。

「你愛我嗎?你愛我嗎?」那麼多年反覆的話語像落入深海的砂石,聽不見回聲。她怨恨他的雙唇如堅硬緊合的蚌殼,不輕易吐露柔情蜜意。他有一次被她逼煩了,像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硬梆梆說:「說愛太容易了。」

他的雙唇如蚌殼

他偶爾去看她,進屋立即去清洗堆成小塔的碗槽、打掃房子、修理椅子。她想起,他第一次來她家,轉眼不見人影,忽然她看見他貼在景觀窗外擦玻璃,好似懸盪在半空中,底下12層樓,她驚恐而圓睜著眼,他笑嘻嘻地。養了貓之後,她要去度長假,他開車當天來回8小時接她,她想停在省道吃有名的魚丸湯,他堅決不肯,兩人開啟熱戰。

許多的爭吵、淚水、等待與不斷加深的恨意終於使她滅頂。他們決裂後,她清空他遺留的物什,一心否定他曾存在過。只是每年的某一段時節,她總是恍惚心焦,那是他們初識的月份。她槁木死灰,感情如海潮沖刷過的沙灘,當海枯竭,灘岸成了荒漠。

他的噩耗傳來,友人通知她去領一盒他的遺物。她揭開一個暗紅色的大紙盒,裡面有她寄給他的信件;他們在海邊散步撿到有花紋的石子,她隨手給他的;有一起看過幾場電影的票根。最末是一封他沒寄出的信,信紙揉皺又撫平過,寫著:「我最親愛的,再也沒有你的電話,沒有讓我頭痛的吵鬧聲。我只想告訴你,我們一起種的樹已經開花了,香氣並不濃,我用力的聞,同時也想起你。我問自己為什麼不對你說一些甜蜜的話,但我一直以為你懂我為你做的一切證明了我的心,我的心早就為你打開了,要關上實在很不容易……」

楊索《物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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