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匆匆離去,她回家洗浴時,發現全身重點部位都是他種下的草莓,大大小小有粉紅、深紅、淤紫色。頸項左側的一顆又紅又大,出門時,她得繫著絲巾。
她的油壓技術到位,他躺在床上叫得像殺豬,她下重手毫不留情,只是問他:「哪裡會痠痛?」他胡指著自己跨下,鹹豬手忽而拂向她的敏感帶。他們辦完事,他摟著她說,草莓成熟時,他會帶最早熟的第一批果子來給她。
他說話算話。那日甫見面,他掏出一盒看來個頭不大的草莓,尾端紅熟,蒂頭帶點青。他餵她吃一顆,問:「夠甜嗎?」等她評斷的表情似可憐兮兮。他告訴過她偕妻返鄉接手草莓園的故事,說他吃盡苦頭,悔不當初。她故作嗔睨說酸。他將她按倒在床上,把一盒草莓撒在她的重點部位。他每在她身上種一顆草莓,就啣起一顆草莓餵她。她閉眼嚼著,忽嘆氣說:「草莓的滋味好幸福哦!」說時眼淚泊泊流下。
傑出農民上了報
他們動情了。要命!那顆早熟的小草莓滑入他喉嚨,他用手去挖、眼球暴凸、臉色發紫,呼吸濁重了。她驚慌失措、搖晃他僵硬的身體,最後快速套上洋裝離開。他上了報,報上登載他是去年十大傑出農民。種草莓之外,他投入修復家鄉老宅、紀錄耆老口述歷史,設立社區圖書館。他愛鄉愛家,是鄉人親友稱讚的大好人。報紙刊登他摟著太太的照片,他的妻笑容甜蜜如熟透莓果。
她看著窗外廊道下賣草莓的女人,整夜忙著分揀出大小,堆成塔狀一盒盒。大雨連下一星期,草莓肯定不甜,精刮刮的台北人抗拒誘惑。她問女人,看來全是揀剩的一大盒價格多少,她還殺價。神色憂思的女人說:「唉,隨在你啦!連拔草莓的工本都不夠。阮頭家要出山,我拚錢青菜賣。」那一早,丈夫採了這季剛熟的草莓說要送給小學老師,明明就活跳跳出門。
幾天大太陽,屍臭飄出,女人去認屍,看到床單浸染壓碎的草莓如血漬。她咒罵他做了風流鬼,以後誰來種草莓。大雨直直落,熟透草莓要腐爛了。家裡辦喪事,她還是要挺住採草莓,開小貨車到台北賣草莓。女人遞給她一大盒草莓,又加送一小盒。忽然,女人失控喊說,汝敢知,種草莓真艱苦,日頭、水、抓蟲、下肥,無一樣輕鬆,真歹賺食。我歹命,無像汝小姐穿水水,賺錢快活。她一驚丟下錢跑了。
她往套房角落再堆上一盒草莓,屋子瀰漫一股甜腐味。她天天恍恍惚惚在街上尋草莓攤,今天終於見著他的妻,他跟她說過,他的妻與她一樣在脖子左側有顆黑痣,他最喜歡在那裡種草莓。
楊索《物體系》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