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達
彰化芳苑鄉間,黃昏時刻,就見到這個媽媽在廚房燒火煮飯。她擁有的空間不算大,所見的就是流理台、砧板、鍋子和各種調味罐,瓦斯爐上和眼睛平行的高度,開著窗,看見天空。
嫁入這個大戶人家,本以為能找到幸福。但丈夫經營生意失敗後,她必須負擔所有的家事,每天這個時刻,丈夫和兒子不在家,卻是她最忙的時候。
有時候,媽媽會以女兒的身分,想問她已不在世的媽媽,當她對婚事猶豫不決時,她的媽媽勸女兒:「嫁給大戶人家,下半輩子會比較幸福。」這個女兒想問媽媽:「媽,妳說過的話還算數嗎?」
說這些都沒有用了,對認分的女人和媽媽來說。水龍頭的水流過冰冷的手指,一隻吳郭魚在油鍋上滋滋作響,寂靜的彰化鄉間,只有窗外那朵煮飯花陪著她。
那株紫茉莉就是煮飯花,會這麼叫,大概許久前就有媽媽們發現,在煮飯時刻開放,這麼忠實地陪伴她們的花。兒子小時候,會去樹下撿黑色的種子,裝滿一個口袋,當作寂寞童年的玩具。媽媽和爸爸沒有錢給兒子買昂貴的玩具,但媽媽會陪在兒子身旁,等他一一撿拾種子。一株花樹同時陪伴著媽媽和兒子,也算是罕見。
「媽,煮飯花開了。」兒子說。就像心理學實驗裡那隻聽見鈴響就流口水的狗,看見花,他的肚子也餓了。
沒有哪種花的別名,會這麼接近女人的生命。這株花又稱為胭脂花、晚妝花、洗澡花、夜嬌嬌、潮來花,幾乎囊括傳統社會裡女人在那個時刻的活動。連女性每個月固定的紅潮,都成為這株花的命名靈感。
煎一尾吳郭魚、燉肉、炒地瓜葉、炸一塊排骨,媽媽忙得額頭冒汗,但只要望出窗外,就看到了煮飯花的安慰。有時媽媽會懷疑,在這個家裡,她的功能是不是只剩下煮飯,總在固定的時刻,看著花開花落,這樣由年輕邁入中年。
剛結婚時,在傳統的彰化鄉間,丈夫介紹她,隨口說:「這個是阮煮飯的。」她以為這只是客套話,日久月深,媽媽終於相信,那終究是她的命,兒子和丈夫也早就這樣的認定她了吧。她站在廚房裡,扭開瓦斯爐,一回回地回想著她這一生,然後幻化成一道道從她手裡端出的菜肴。偶爾會撇過心思,有多久的時間,她沒有真的看過天空上的晚霞?
今晚要做什麼菜?媽媽心底盤算,昨晚還剩半顆高麗菜,還有半隻雞冰在冷凍庫,還有更多的晚餐在等著她。
啊,回頭,煮飯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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