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斗
她,明眸皓齒,林青霞那型。
她,話速如飛,思考比說話更快那種人。
她,英姿颯爽,若生在古代,是頭戴斗笠、射鏢神準的俠女。
她,是我本家,名叫張平宜。
我們都當過記者,都是頑固如堅石的金牛座,都是別人眼中只知往前衝、膽大不怕死、無可救藥的傻子。
我們該不會都是張飛的後代?
●美女變得蓬頭垢面
平宜喜好打抱不平,嫉惡如仇,總是聚焦在弱勢族群。當記者時,她對台灣唯一一個公立痲瘋療養院「樂生」高度關注。後來有機會去大陸觀察更缺乏人權的痲瘋村──那是無人問津的偏遠聚落,她的報社主管問:「這種題材會打動讀者嗎?會有人看嗎?」她秀髮一甩,嬌嗔道:「去定了!」那位主管八成是已婚的中年男子,這類主管,對美麗又有才情的屬下總是沒轍。
沒想到,這一去,她像騎上一匹急騁的烈馬,再也收不住腳,回不了頭了。
這一趟歷時十二天的旅程,她訪問了四川、雲南邊界六個痲瘋村。沿路環境惡劣,讓這位好心卻有點嬌生慣養的醫師娘(她的醫師老公是支持她最有力的傻子——畢竟,大兒子需要媽媽,小兒子才幾個月大)差一點瘋掉,不但沒法子洗澡,更遭臭蟲攻擊。
當她到了文明世界的昆明機場,在洗手間的鏡子裡看到一個蓬頭垢面、花容失色的歐巴桑時,幾乎尖叫出來!發誓下回就算有刀架在脖子上,也絕對不再踏上那個鬼地方。
回到台北,發完此行的所有稿件之後,她終於可以休息一陣。等空下來,心靜了,那一趟的點點滴滴,逐漸在她腦海裡發酵。原本不願再去回想的一些記憶,彷彿被一陣陣惡作劇的亂風,吹開她刻意拉上的窗簾……
有一張白臉,屬於一位屢次用褲頭草繩自殺未遂的老者,老在她眼前飄過來又飄過去;與她大兒子同齡的一群孩子,個個骨瘦如柴、肚大如鼓,骯髒暗黑的小臉上茫然的眼神,牢牢地釘在她心上。
平宜投降了!她知道自己逃不掉,她無法逃離自俠女內心汩汩流出的柔情催促,她也無法將那些被剝奪了靈魂的空洞眼神自心口拔除……於是,俠女穿戴起戎裝,再度出發。
1999至2001年間,平宜的快腳行至廣東、雲南、四川等省,總計二十多個痲瘋村。僅僅是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十七個縣市的痲瘋村,她就拜訪了十個。但風塵僕僕的她,沒有預料到,一個與她有數世因緣的一方土地,改變了她的後半生。
●打死不退實現夢想
2000年冬天,平宜忽然接到一通關鍵性的電話,說四川越西縣痲瘋村有一所小學值得關注。俠女便在天寒地凍的一月天,收拾行囊,由台灣轉機到成都,轉飛西昌,繞過大小雪山,千里迢迢趕到越西縣。
因地處偏僻,民風閉塞,物資嚴重缺乏,痲瘋病人特多,生下的子女更多,長年與文明世界脫節,不但沒有戶口,文盲更是一大堆,活生生的煉獄。
不過,煉獄裡還是有春天的。1986年,四川省政府決定在越西縣大屯鄉痲瘋村,成立第一所專屬痲瘋病人子女的小學:大營盤小學。裡面唯一一位代課老師叫王文福,獨自苦撐這所小學。
在平宜現身此地的前十二年,王文福的月薪由二十四元人民幣調到一百六十四……但代課的薪水只有一般教師的五分之一,寒暑假時不支薪只能回家種田,苦到得跟親友借貸。
王老師領著數十名學生,每人凍得兩頰通紅,拖著鼻涕發抖……平宜走進了這樣的大營盤小學,目光不只停留在那兩間土房教室的校園,她的母性被觸動了,她無法放著那群衣衫單薄的孩子不管……
時間彷彿在剎那間定格。
她當場向自己發願,要先實現兩個夢想:將大營盤小學建設成一所正規的鄉村小學,再將它規畫成自給自足的示範學園。那當下,她還沒發現學校沒廁所,數十步之遙,就有一坨坨讓人怵目驚心的大便呀!
人,真的因夢想而豐盈,而巨大。這位金牛女挖掘出內在的力量,勢不可當。離開新聞界後,她在2003年創立「中華希望之翼服務協會」,開始向台灣的親友同學同事募款,之後獲得「keep walking夢想資助計畫」獎助170萬元台幣,全部投入建設大營盤小學。
那期間,她跌倒、受傷過,但是金牛女的韌性哪這麼容易被瓦解?她對著官員咆哮,奮力拍桌子,為沒有血緣關係的痲瘋子女爭教育權和尊嚴。她痛哭失聲,因為孩子們被鄰村的孩子唾棄羞辱。這些經驗,堆成了她日後打死不退的能量。
「點燈」節目有幸,在她篳路藍縷、最為辛苦的階段,陪著她一同見證過大營盤小學蛻變的陣痛與煎熬。我們的工作人員因為一路顛簸而暈吐,在學校被臭蟲咬得一身紅腫,整夜無法入睡……可是,沒人有一句埋怨、擺過一次臭臉,因為,他們全被平宜的精神震撼,他們服氣了。
十幾年過去,平宜的能量愈來愈大。那兩個夢想早已實現,而她為了替那些畢業的大孩子覓得出路,到青島與企業合辦建教合作,還擴大到雲南更偏僻的痲瘋村……
如今,平宜火爆的脾氣被磨得溫柔許多,在大陸的名氣也節節高漲,成為媒體選出的感動全國十大慈善家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她那有如機關槍掃射的說話速度,一點都沒慢下來。
不是猛「娘」不過江的台灣女子,注定要有如此廣闊的胸襟與格局,來闖出一番了不得的成就!
您的身邊是不是也有一位如此生猛的女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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