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頤錚

靠湖的房間早上,我例行性地靈修。後來什麼《聖經》文本也沒翻,也沒強迫自己行那爭戰之至的默想。只靜觀房裡放置的一張畫。

那畫不知繪者為誰,亦無命名。簡簡單單,灰粉紅色的天空,平緩的沙灘,一弧赤棕色的山脈,奶油色慢撫上來的,不生浪的海,連泡沫似乎都沒有。整個順著地球圓滑的弧度,和平而沒有爭戰。

它帶給我平靜的安息。滑順地像是早上啜一杯溫牛奶。我想起那幾年爭戰的日子,每天早上讀「神的話」,不斷地與神對話,簡直像是屈平的《天問》。神的話是與「世界」作戰的武器,是權柄,是軍裝。混亂攪擾的生活,儘管一個人寡居鮮出過接近於半寺院式的生活,卻總是在用意志警醒頑抗。風來起浪,破碎,屬於我的海是破碎的琉璃,波光粼粼地折射──如果海是智慧的象徵,那麼屬於我的海洋是亂世,群雄爭戰,百家爭鳴的戰場。

疲倦,甚可說是厭倦。我向世界尋索安息,愈尋索愈焦慮。對厭煩的人,不需要再以奮興。安息,我懂得安息嗎?記憶裡《悉達多求道記》裡,得道高僧平緩而下垂的雙肩,那麼遙不可及。相對於在亂世中求生存的汲汲營營,只有一種想徹底隱遁的願望,卻無所遁形。

躲到那裡去呢?那裡都有爭戰,都有閒言碎語,冷嘲熱諷,酸得讓人有吃疼的痛,貧窮讓人不斷縮短目光焦距。我的寧靜港灣呢,就像那幅畫,柔和而平靜,讓人想起和平紀念碑的精神,柔軟順服,與世無爭。

最簡單的幸福在那裡呢?我抱著一個目光清澈簡單的孩子,他的家長抱著我和其子。一種簡單的溫暖。詩人啊,我多麼羨慕你,能擁有那麼平常而單純的幸福。而我,卻連一個人哭泣都找不著能隱蔽自我的黑洞,我的眼淚應該是辛鹹而酸楚的。自憐的譴責?「我命令你不可自憐。」難道連這樣的哭泣,都要被定罪為是自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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