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展現紙片腰身時眼神中的晶亮，我想在這個城市裡大家都有病，或輕或重吧。
她跚跚來遲，一坐下就忙著抱怨公車如何顛簸及計程車無恥繞道，侍者遞上的菜單被擱一旁，壓在兩只手機和化妝包下。「好看嗎？」她拉著剪齊的瀏海問。見我點頭隨即又打開化妝包在濃妝上補上更厚的粉，我猶疑著是否要提醒她畫得太粗又抖的眼線，暈薰了眼眶，見她攬鏡自照卻似乎毫無查覺，我決定不提為妥。
兩個男友 仍不幸福
她很快的開始抱怨起公司裡的新同事，如何天兵地拖累她，舊同事們如何勾心鬥角搶她客戶，還有男老闆如何暗示明示地欣賞她的工作能力，其實別有居心。除了被我打斷而稍微討論點菜內容的幾分鐘之外，她彷彿關不掉的收音機。她口中此店非吃不可的招牌明太子義大利麵送上後，象徵性地吃了幾口，就幾近完整地被擱放變得冷硬。
「我飽了，真的！」她說。然後話題開始轉成她的小鳥胃和39公斤的身材，如何地讓身邊的人驚訝，家人朋友如何地叮嚀關注她的飲食，還有挑選衣服時的困擾。我也曾經是那些苦口婆心勸她多吃的親友之一，但看著眼前的她展現紙片腰身時眼神中的晶亮，讓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想在這個城市裡大家都有病，或輕或重吧。
「下次帶妳男友一起見面好不好？大家一起出去玩一定很棒，我可以約我男友，或是小林。」她男友已婚多年，總是信誓旦旦即將為她離婚。小林則是她兼職酒促以支付刷爆的卡債時認識的恩客，經常帶她吃飯逛街幫她付帳，也是隨傳隨到司機，但不曉得她其實有個交往多年的男友。
「喔！說到小林，妳知道嗎？他真的對我好好喔。」她說。我知道這話題就要沒完沒了，先前我不在台灣的這段期間，接過數通她的越洋電話，有時哭訴有時興奮地說個不停，說的正是她現在眉飛色舞地說過的每一件事。於是我低頭研究菜單，享用著甜品，一邊觀察起窗外路人。夜晚的東區熙熙攘攘，女孩們個個妝扮的時髦漂亮，卻又暗地打量別人的行頭，男孩們頂著一個韓式模子印出來的髮型，帶著某種詭異的相似感。
滿嘴想念 令人懷疑
「好開心妳終於回來了，我真的好想妳，常在想妳這幾年在國外的生活過的如何？」晚餐結束時她說，雖然整晚下來，她連我住在哪個城市都沒有問過。「妳還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有對妳我才能這樣談心。」她突然淚眼汪汪起來，誇張地張臂緊擁我，瘦骨如柴的身子觸感非常怪異。
「喔對了，我剛急著趕過來，現金全付了車錢，還沒時間去提款，這次妳先結帳，下次讓我請大的，好不好？」她張大著還濕潤的雙眼拜託地說。似乎忘了20分鐘前，她才口沫橫飛的與我「分享」，她總能讓男人為她付錢的有效招術，身上永遠沒現金就是第一招。
我伸手幫她攔下一台計程車送她上車，月光下我揮揮手，和正式逝去的友情道別。
明明╱新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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