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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介紹他,先說:「他是XX的先生。」他回家摔盤碗,貓狗嚇得躲起來。她不動聲色,趕稿最大,他是其次。

那場簽書會,他排在最末,送她一本書,說自己也是作家,希望能有機會向她討教。他的長相與頭銜得分,在她的計分板上。

「我也想寫作!」每天看數字報表,他很厭煩,在枕頭邊跟她說。「不!男人要死在沙場,不是躲在房間。」她讀過他的詩集,他是能寫的,但她一路催促他往升官發財走。

大報文學獎公布,他得了首獎。他們出席頒獎,旁人卻向她賀喜,他覺得暈眩刺激,不是來自榮耀,而是因為羞辱。

有許多年,他是她的首號讀者,她寫完讀給他聽,他用行家口吻說,文章一定要經得起推敲,情節要合乎邏輯,「這段不行,改!」她扮演小女人,改幾個字意思一下。

他當真以為自己有才華?她心底微微不屑。他從小就想創作,一直有人擋路,父母怕他餓死,女友離開他。他娶了一個作家,離寫作的路近了。他拿到文壇的入場券,發狠死命寫,把廣告公司結束了。

他們各踞一個房間,很好奇對方寫什麼,然而又視手上題材為絕對機密。最危險的敵人就是你身邊的人。男女主角自以為才情橫空出世,枕邊人清清楚楚對方斤兩。

他就要超越她了

她深知自己必須轉型突破,過去她可以跟他談創作的焦慮困境,如今他就要超越她了。他一年寫4本,她4年寫一本,他的新書發表會場面盛大,她被他悄悄推開,就像對待笨重家具。
兩人為了節省家用,把鐘點工人辭了。他說:「女人應該做家事。」她回敬:「那你怎麼自稱是性別平等主義者?」他用一些瑣碎的事折磨她,分散她的注意力,威脅她如果不燒飯打掃,他就不再付房貸。「女書迷搶著跟我交往哩。」他面有得色說。

他揚名了。兩人出席文藝界餐敘,他滿場飛,旁人介紹她,先說:「她是大作家OO的太太。」她撫著西瓜一般的大肚子,裡面是她即將問世的作品,不,是兩人唯一與最後的共同創作。

她在回憶錄中敘述與名作家的婚姻生活,引用那段時期的日記、信件、照片、檔案。發表會上,她髮根灰白了,對著大講堂滿室聽眾,他們是大師的仰慕者,她眼角泛淚說:「我選擇成全他,做他背後的女人。」

當年她處在養兒的耗竭狀態,而他是京華冠蓋,她聞著他夜宴歸來的襯衫,混合菸草、紅酒、香水,那是為她特調的嘲諷。充滿雄性魅力的大師墜機身亡,她自然成了他的文學遺產繼承人。她重寫遺稿,他的架構,她的情節。她踩過他的屍體,重拾創作樂趣。

《物體系 楊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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