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奶奶」是我私下對病人典子的暱稱。 典子說話的時候，習慣瞇著細長的鳳眼：「日時大家攏去上班，厝裡干納剩我一人。只有黃昏時，爬去厝尾頂，有一群鳥仔就會飛來跟我講話……」
「你聽有鳥仔話齁？對妳講啥？」典子信誓旦旦：「當然聽有，伊講我孤一人，真可憐。」正不知如何答腔，她自顧自說道，「每天都在等和牠們說話，伊還會叫我麥亂亂想；有時候，我會唱囡仔時代學的日本歌給伊聽，像是夕焼け夕焼け……」
自從某回問診，意外進入典子「秘密花園」，往後看診，我特別關心典子的「鳥事」，從她的回報窺探寂寞老人的心境。
「吳醫師，典子奶奶真的懂鳥話啊？每次講那些，會不會都是她的幻想？」跟診護士忍不住發問。「就算不完全為真，不也反應出典子奶奶期待有人陪伴的暮年心情？」我若有所思，想起小鎮的童年，每天黃昏，外公的日式宿舍庭院外有棵大榕樹，一群鳥仔哮啾啾。在廚房哼著夕焼け夕焼け煮晚餐的外婆告訴我，那是鳥兒在呼喚夥伴回家。
懷疑不時吃錯藥
典子奶奶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言行舉止越來越迷糊，我懷疑她不時吃錯藥，只得聯絡子女撥空陪她看病。
「謝謝醫院通知我們，我和內人已經清出家裡所有藥物，真是嚇人。以後我會預先把藥按日裝進小盒子，避免媽媽吃錯藥。」矮小的典子奶奶有個高大挺拔的兒子，不斷向我們致謝、致歉，
「我覺得你媽媽除了憂鬱，最近開始有失智傾向。像你剛剛補充，她老問你，（死去的）爸爸回來了，為什麼不一起吃晚飯，就是失智老人常見的現象。護理師已經幫你們預掛神經內科門診，待會兒過去評估一下。」交代完正事，我轉頭問病人：「最近黃昏干有爬去厝尾頂，跟鳥仔講話？」「沒，鳥仔無去呀。」細眼的典子奶奶一臉木然。我不甘心，追問兒子住家旁有沒有種樹，是不是最近樹被砍了。被我搞得有點迷糊的兒子回道：「沒有啊，我家附近從沒種過樹。」
吳佳璇《人情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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