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一年多時，總算有菜鳥讓我使喚，其中一個黑黑瘦瘦的叫阿信，笑起來很靦腆，必恭必敬，沒讀什麼書，學習能力很強。我起了憐憫心，勸他退伍後去把高中讀完，說不定會讀出興趣而有一番成就，他笑笑的說好。
菸加泡麵 皇家禮遇
菜鳥在哨所，常忙到焦頭爛額，我都會找藉口讓阿信出來，和他躲在營站裡面抽菸。通常菜鳥要經過學長同意才能抽菸，而且一定要請學長抽，而我們倆的感情是好到都是我拿菸請他抽，再附一罐阿薩姆奶茶，晚上睡覺前泡兩碗大乾麵等他來吃，給他的福利算是皇家級的禮遇，其他菜鳥羨慕得要命。在無聊的軍旅生涯中，有個像弟弟的好友打屁，苦日子好過許多。
當年納莉颱風襲台，我放假回家，入睡前電話響起，同梯的打來問：「你們中隊是誰出勤時不幸喪生？」我掛掉電話後趕緊撥給阿信，但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他很有禮貌的大聲叫：「學長好！」而是「您所撥的電話未開機，請稍後再撥。」我心涼了一半。
鼓起勇氣撥回八掌溪中隊詢問，駐守的人說是海哨人員發現沿岸有車燈靠近（對於一些愛錢可以不要命的私梟，颱風天是好機會），幾個兄弟冒著風雨前往勘查，阿信也是其中一個。當晚，本來都很好發動的摩托車被阿信摸到就發不起來，機車保養負責人一連換了5台車才發動。
海哨人員有發現阿信騎錯路，看到他機車的亮點和別人不同路，一直用無線電呼叫，沒想到拚命催油門、深怕機車在暴風雨中熄火的阿信，還是沒能逃過劫難，經過被暴漲溪水掏空的柏油路面跌了下去，被溪水沖走。每台機車出巡都要兩人同行，那次他卻只有一人執勤，很多疑點讓人想不透。
徹夜守靈 怕貓跳過
那晚岸邊的燈光不過是漁民擔心漁塭被沖掉而去檢查一下，就喪失一位弟兄。我強忍悲痛收假回中隊，傍晚大隊長問有沒有弟兄要為他守靈？我在沉默的人群中舉起手，想陪他走完人生最後一程。在冰櫃 裡的他，因河流的石頭撞擊，臉部滿是瘀青，心中萬分不捨。他從小父母離異，是外公帶大的，難得見面的父母聽到軍方會賠700多萬，口沫橫飛的向軍方敘述這小孩從小就跟自己比較親，真是悲哀。
守靈的第一晚11點多，阿信的幾個拜把兄弟來捻香，祭拜完後我和學弟起身相送，他們突然眼露凶光：「你們為什麼沒有救他？」還出拳要揍我們，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回擋掉，「你們再這樣，我就報警了喔！」衝突中阿信的媽媽大喊，對方才悻悻然作罷。
即使屍體放在冰櫃裡，他父母仍交代我們晚上不可以讓貓狗跳過屍體。白天一堆親戚來上香，一整天下來在家屬提供的躺椅上睡不到兩小時，每天都是煎熬；快火化的前一晚，隊裡加派兩個學長，來也不幫忙就一直喝酒，還叫我去買酒，當我在檳榔攤時靈堂突然發爐，回來時學長發酒瘋怪我沒有顧好，也不顧家屬在場，就叫我做伏地挺身。就這樣在殯儀館住了一星期，兩三天才洗一次澡，那是軍旅生涯最像戰備的一段時間。
喪事期間，阿信中輟的妹妹和我很有話聊，後來一直保持聯絡，我勸她回去把書讀完，原本沒人管得動的她真的回去乖乖讀到畢業，我也照約定去他們老家看看她。幫他妹妹完成學業，是我最後能為阿信做的一件事。
直到如今，每當聽到溪水暴漲或颱風要侵台，我就特別思念阿信，望著窗外的狂風大雨，當時跌入河中的他是如何的驚慌失措？我眼睛就下起了小雨。10多年了，我還不能釋懷，還是會夢到他來我夢裡，只顧著笑卻不發一語，我們就這樣四目交接，用沉默道盡這些年來我對他的思念。
南京刀狼╱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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