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很少遇見我同志朋友(包括戀人)的母親。但僅少數的幾次,已令我印象深刻。
她們有的知道兒子的同志身分,有的不知道。有的(大多數其實是),則介於理智上的猜疑和情感上的拒斥之間。
但她們臉上的表情,總是因為對兒子的愛,天性裡深植固著的愛,而趨於嚴峻,以及嚴峻之下或深或淺的悲哀。
對兒子的不婚,獨居,殊異的價值觀和人生態度,有著無比的氣餒和無力感。這巨大的無力,往住遠超過對兒子的「性傾向」的關切—「同性戀」對某一輩的中國人而言,就不過是個帶西洋氣味的時髦名詞,一個基督教文明帶來的罪惡標籤……真正的愛裡,是沒有標籤的。
擔憂自責她們受苦
但很明顯她們正受著苦。這苦一方面來自她們身處的傳統,禁錮著她們的大腦和身體。「你不結婚,我怎麼對得起祖先?」每個母親死不瞑目的。「你將來年老的時候怎麼辦?」則是一般最迫切的憂慮。
現代人早不奢求養兒能夠防老,但總還是一廂情願地替子女擔這個心,很不合邏輯地。
尤其當身邊的人表現出一副「同性戀不算什麼」的態度時,她們更有被時代遠遠拋下的徬然。
她們總是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一定是自己的教養方式出了問題,否則不會養出一個同志兒子。否則上天不會給了她一個除了同志各方面都令她驕傲的兒子,卻又讓她背負如此沉重的羞恥、歉疚和自責。
我很少有機會拜訪同志朋友的家人,因為「家」幾乎永遠是同志的隱痛。但,每當我遇見同志的家人們,便再一次明白原來人類所謂的「溝通與理解」,無論就哪個角度,都是那麼貧弱無力,不過夸夸其談而已。
每當我觀察同志朋友的母親們,那令人動容的哀衿的神情,彷彿濃縮著人類精神所有的掙扎,超越和承擔。
每次遇見同志朋友的母親,我都看見了我的母親。
陳克華《我的雲端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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