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娜

請不要再穿那雙帆布鞋了……

 

我認識那個男人,差不多有十天了。

失業的這段日子,我每天在圖書館裡耗著──在一排排的書架間蹓躂、免費享受冷氣。既然失業了,怎敢把那一點點的存款耗在逛街購物或是喝下午茶?至於找朋友去混,那也要別人有空才行。

這十天來,我每天都會看見那個男人,難道他也是個落魄的失業人,來圖書館當遊民?

十天前的下午,我正好經過這間圖書館,遇見一場暴雨,鞋子和牛仔褲都被打濕了。我慌忙衝進圖書館去避雨。很多人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大雨,彷彿看著一場事不關己的災難。

我看著腳上濕淋淋的鞋,一抬頭,看見那個男人,他也在看著,不如說是盯著我的鞋──高跟的船型底帆布鞋。

我直直地朝著他走過去,他防衛似地身體微向後傾,擦肩而過時,我用凶狠的眼光瞄了他一眼。對於盯著女人鞋子看的無聊男子,豈不是正好可以讓我發洩一下,驟逢失業的憤怒和怨氣!

他快速收回眼光,神情像被人踢了一腳的笨狗。

我拿著濕淋淋的鞋,放在廁所的烘手機下面吹著熱風。這雙鞋是兩個多月前我到巴黎旅行時買的。歐洲女人挺愛穿帆布鞋或麻布鞋,尤其在夏天,特別有種閒散、田園的氣息。

那天去避雨之後,我發現既安靜又清涼的圖書館,真是度過漫漫長夏的好去處。無所事事的我,開始每日穿著巴黎帆布鞋,去那裡看報、發呆、喝涼水、翻小說,一切都免費。

那個男人也是每天泡在圖書館,也照樣每天會盯著我的鞋子看。

十天過去了,我收到一張字條。

陌生的字跡,不過,一看上面寫的那句話,我立刻知道是那個男人寫的。

字條上寫著:請不要再穿那雙帆布鞋了。

這一行字的語氣,像極了我那個霸氣的前老闆。我曾在忍無可忍之下,把辭呈用力拍在那傢伙的桌子上,還把桌上的保溫杯震倒了。

看了字條後,我忍不住摩拳擦掌,想一巴掌拍在那個男人的腦殼上,把他拍成腦殘。

我走到那個男人看書的桌前,將字條猛地拍在他的書本上,這不算小的動靜,引來附近幾個人的張望。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我。我看著他,眼光中含著曠世的奇毒,向他噴過去。

他微笑了一下,舉起一根手指豎在嘴前,又指指門口附近的幾張座椅。我只好咬牙切齒的跟在他後面,走到門口。

「小姐,妳怎會有這雙帆布鞋?」他說。

我心裡想著,你找死:「與你何干!」

「這雙鞋是在哪裡買的?」

「你一定是姓『李』,名叫『找死』!我在哪買鞋,與你何干!竟然敢干涉我穿什麼鞋,你這個混……」我停了一下。

「蛋!」他替我說完整了。

「對!」我說。

「以前,我的女朋友也有這樣一模一樣的帆布鞋。」他看著落地窗外,好像女友就站在外面似的。

「與我何干!」這次我說得有點中氣不足。

「在巴黎,她買了這樣的帆布鞋。那時,她生了病,」他看著我,眼睛裡都是烏雲,很沉重、很陰暗,不像是在矇我。

我看著落地窗外,想起巴黎那家商店,位在拉丁區的一家二手物雜貨店。

「後來,她投了河……就是穿著這樣的鞋。不過,被撈上來時,鞋不見了,只見腫脹、蒼白的腳。」他低頭盯著我的鞋,「她走時,是光著腳的……」

我的怒氣消了。

「沒有穿鞋走,腳會很冰涼吧!」他說。

我的腳開始感到冰涼。

「可不可以……把鞋,還給她?」

「少胡說,這樣的鞋多的是,怎麼會是她的!」我壓制住心裡的驚慌。

「是沒錯,不過,就是我的感覺吧,妳現在穿的就是她曾穿過的。我願意付錢買回這雙鞋。可以嗎?」

「這是整人節目嗎?簡直荒唐!」我的聲音乾澀,轉頭走開,每踏出一步,就彷彿有一股涼意,一點一點的往上爬。

「我會拿回來的。」我的背後,傳來這樣冰涼的聲音。

我回頭看,想質問他:你想怎樣?

不過,他走出了圖書館;那樣的背影,只是個普通的市井小民,當訴求不被接受時,也會發出狠話的小市民。

那句話像戰鼓,在我心上咚咚咚的宣戰。

對於一個獨居的女人,聽見陌生男子如此放話,應該要提高警覺吧!不過,我的警覺卻不怎麼能提高,倒是好奇心的濃霧,包圍了我。

當天晚上,我在一、二樓的樓梯上,走上走下;這是我想專注思考時的習慣。我的父母已逝,又無手足,所以不會有人受到干擾。

我在樓梯上想著,那樣一雙普通的帆布鞋,值得來偷或來搶嗎?想到此,我又去檢查了一遍樓上樓下的門窗,是否都關鎖妥當。

那一夜,我在床上躺了很久,不知該放心的睡,還是該睜著眼,在黑暗中等待,看有何動靜?不過,無法確定他哪天會來?或者真的會來嗎?

三天過去了,白天我照樣穿著帆布鞋去圖書館,夜晚則在短暫的等待後,睡去。

再新奇、刺激的事,三天過後,也會像沒吃完的剩菜,該丟棄了。我正準備這麼做時,收到一封寄到家裡的信,看來,這三天他也沒閒著,終於查到我的住處。

信是這樣寫的:

「我想不必稱呼妳的名字了,很快,就變得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妳去過巴黎的那家二手店,對不對?

「 我經營那家店,已有十年。與其說我在賣二手物,不如說我賣的是『死亡通知書』。感到一頭霧水吧,怎麼說好呢?我想,即使妳在樓梯上上下下地走一整晚,也想不明白的!」

冰涼的感覺,一下竄到了心口。

「我的店裡所賣的東西,全都是『亡者』所用之物。妳會說,每個人不都將是『亡者』嗎?的確,只是早晚區別而已。

「十年來,若不是我一再去跟蹤、調查,也不會相信(我的女友就是不相信,非要穿店裡的那雙帆步鞋──就是你所穿的那雙),在我店中買過東西的客人,三個月之內,就會走向那個漆黑的世界。

「我知道,此刻,妳一定滿懷疑問,不過,這其中唯一的因果法則,似乎只有:去店裡買過東西的人,很快都會與亡逝的前任主人見面。至於其他深奧或神秘的部份,我無法探索或表達。我也只是個普通的人,一次次無奈地寫著這類信函,孤獨地活著。

「近日,我該把妳那雙鞋收回了,請在『各方面』都做好準備吧!若是能見到我的女友,請轉達我對她的思念,可以嗎?

「謝謝妳了。」

午后開始的夏季雷雨已停了,我在黑暗中,可能坐了好一陣子;家裡顯得太安靜,我彷彿聽見了開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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