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間屋子的收拾終將結束了。這應該是我要帶去新的工作室的最後一個紙箱，不知道為什麼，我在貼上了透明膠帶後，忍不住在紙箱上寫上「人生未完成」5個字，用來提醒自己這是一箱要特別留意的東西。
對別人而言也許都是可以丟棄的無用之物，於我，卻是未來值得留念或賴以繼續工作、生活下去的東西。這箱東西裡面，有幾份只要我簽了名便立刻生效的寫作合約，但是我猶豫不決，沒有信心可以完成。或是當初懶得寄給對方的資料，雖然寄出後會有一筆收入。或是曾經寫了故事初稿但是後來沒有拍成電影的文字。或是意外發現自己竟然還保留著的親友的珍貴書信和手稿。原來，我遺忘了很多事情，我也可能錯過了很多美麗和快樂。
是為什麼信念而活著
我很慶幸自己又找到了這些東西，於是將它們帶到我未來的生活中。我也開始認真思考，什麼是未來生命中不要錯過的美麗和快樂？我要思考的反而不應該是工作的表現和成就的累積，而是生活本身。
生活中最尋常的食、衣、住、行，我能不能夠更清楚自己的喜好？對於色彩、空間、藝術、情感，我有沒有更深的領悟？不久前和已經90歲的舅舅碰面時，他沒頭沒腦的問了我一句話：「有沒有人替你寫傳記？應該有吧？送我一本吧？」
原來他計劃在他下一本關於台灣電影人的傳記書中想把我寫進去，他想要有一些參考資料。其實在我20幾歲因為出版了第一本書非常暢銷之後，竟然就有了為自己立傳的念頭，甚至已經有人動手開始寫了。事隔40年後回想，這是多麼自大、悲傷又荒謬的事。我到底是為什麼信念而活著？或是，我根本就不想活了？因為我恐懼死亡？我以為自己已經完全了人生的目標和任務？
我終於有了新的領悟：人只要活得夠久，經歷死亡的次數越多，不管是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經歷死亡的痛苦和絕望之後的誕生，才是真正的誕生。就是在這樣死亡又誕生的反覆中，人生永遠未完成。
《青出於藍 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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