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懷寧
大廈管理員向他招手示意,有一箱限時專送的包裹。他捧著上電梯,沉甸甸的,不禁想著:「啊,中秋節!」才推開門,卸下手中的公事包等什物,手機便清亮地響嚷著。
「嗨!老朋友,今年的柚子甜不甜?」
「正想撥給妳回報呢!今天收到了。感謝岳父岳母的心意噢!」
他們一如往昔談天,這平日的孤寂夜晚,因為有了對方的噓寒問暖,顯得不那麼漫長、空洞。
他從沒料想到,這段友誼遠比戀人關係還要持久。他們相識在高中時代的聯誼活動,起初完全不來電,某次在公車巧遇,一路上為了避免尷尬,他邊「抖包袱」說笑,邊帶手勢,惹得她花枝亂顫,也就這樣熟絡起來。之後交往了兩年,該好該吵該甜蜜該爭執統統沒少,感情淡了,卻占據彼此心中很重要的位置-知己。雖然分手,也維持無話不談的互動,畢竟,他(她)是世界上最瞭解自己的人哪!
一起北上求學,揮霍青春,歷經男的服兵役、女的出國攻讀碩士,再相逢,仍然在台北這座城市,各租賃一東一西。偶爾碰面,抱怨工作、分享新戀曲、商討基金股票,少了年少追逐夢想的話題。唯一不變的,就是每年都能吃到新鮮麻豆文旦。自從她母親知道他也留在異鄉打拚度日,每到中秋前夕,除了客戶送的成堆成塔月餅、鳳梨酥淹沒辦公室,他還期待著那蓋著原產地標章的柚子來臨。每每掰開粗綠表皮,香味撲鼻的果肉讓不愛吃蔬果的他也難以招架。
身為資深遊子,他們成天把故鄉掛在嘴邊,但絕大部分的日子仍居留首都闖蕩,燃燒生命,擠破頭想進入「人生勝利組」。而味覺,便是連結與思念家鄉的最好方法;不僅記憶過往的吉光片羽,也讓人有回家的感動。他腦中留著一幅畫面,那是某年暑假,應她之邀去作客,伯母費心擺了一桌豐盛佳肴,竟還特地殺雞烹魚的;夏夜的涼風鑽著縫隙吹來,大夥兒吃得滿頭熱汗、臉頰紅靨。飯後,他自告奮勇幫忙收拾整理,進灶腳和伯母併站著手底邊搓洗邊說笑。
「阿姆,菜攏真好呷!」他用流利的台語稱讚。
「歡喜就好!阮妹仔,拜託你照顧啊。阿姆先惦這甲你說多謝!」
他支支吾吾難以回應,遂逃避似地嗯了一聲。
唉,時間兀自流逝,月圓又月缺。
好一陣子沒見,下班前,他臨時約她吃飯,去一家沒有招牌的牛肉麵店。他載著她停在街口,兩人信步走進。左側一整排低矮平房,紅磚牆,幾株壯大老樹,幾家麵食館,出入的居民安恬閒適……種種,甚至是氣味,皆讓他們回想起故鄉的時光。
「妳看,是不是很像?」他驕傲地朝她點點頭,彷彿也在提醒她,「呶,好久以前曾經相愛的我們不也是走在這樣的小路上?」
她主動勾住他的手臂,忽然打了個噴嚏,那淚眼裏,帶著溫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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