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輕棻
她坐著,拿著一本雜誌,封面是某新聞主播深夜和女子約會的頭條消息,看著裡面那些狗仔潛伏在深夜偷拍下來面容不甚準確的看圖說故事,究竟有沒有那些雜誌上說的事情,到底什麼是事實,她也只能相信她所選擇的相信。
隨後,設計師走到她的身旁,問她要剪什麼髮型。
望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不是很確定,最後卻還是說了,「嗯…一樣」。
這六年來她的髮型都是一樣,人家說浪漫天真的長直髮,瀏海有時會略有改變,但整體還是差不多。
「不要換髮型?」設計師問她,對方已經處理她的長髮很久了,每次只能幫她做些髮色和瀏海的微調,似乎有點沒成就感。
僅管每次設計師都拿著髮型雜誌想要說服她當季最流行的髮型,但她總是無動於衷,不換就是不換。
「那我今天還是剪掉妳髮尾的分岔就好了,真不知道妳在想什麼,妳看不膩我都看膩了,說不定妳男友也早就膩了。」
這句話狠狠的刺進她的心,雖然她了解對方是無心的,雖然他們的交情好到可以開這種玩笑,但她這次真的笑不出來。
「妳…上次給我染的是什麼顏色?」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紫羅蘭紅,妳要的低調。」
「是那種顏色嗎?」她的視線飄在隔壁座位上的一位女孩。
「妳覺得像嗎?那是櫻桃紅,妳想挑戰嗎,但頭髮短一點會比較好一點。」設計師對著她的頭左看右看,似乎想找出一個適合下手的位置。
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被套上剪髮披肩,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那長髮沒有掩蓋她的不安,反而讓她的哀傷原形畢露。
突然,她厭惡這一切,將披肩粗暴的撕開,說聲抱歉就慌張逃離了鏡中的那個自己。
回到大街上,陽光螫得她睜不開眼睛,眼淚很自然的流了下來。
她知道不能怪別人,是她自己選的,他喜歡的樣子。
他會喜歡她頂著那樣的紅髮嗎?她從未想過的答案。
但那顏色的髮,卻確實的出現在她丟進洗衣機裡,他的白色襯衫上。
這顏色,她透著陽光看了老久,比對了自己的頭髮老久。
相信了老久,逼自己相信那是她的顏色,她的髮。
不是事實,終究會戳破,她何必要問呢,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他喜歡細撫著她的髮,在清晨起床時,在兩人擁抱、倚肩時,他的大手總會滑過她細緻的髮絲,他曾稱讚過她的髮質滑順,也說迎風時她的長髮總讓他拍到令人驚喜的照片。
他的朋友總是稱讚她很有氣質,他也很驕傲,她以為他是喜歡這樣的她,長髮的她,因為她讓他驕傲。
她沒想過驕傲是一種虛榮,她沒想過,他愛上的是她給他的虛榮,而不是她。
虛榮的人,一種虛榮總是不夠滿足,他們總在尋找其他的虛榮。
或許她也是虛榮的人,用愛情來麻痺自己的感知,才會視而不見他的虛榮。
她是他的芭比娃娃,總是一頭長髮的芭比,但他卻沒有肯尼的癡情。
回到家,她大哭了一整個下午。
晚上他朋友的慶生會,約在KTV,她喉嚨沙啞,連一首對唱的歌都唱不完。
他很生氣,氣她的穿著,她的披頭散髮,她的歌聲,氣她讓他丟臉。
「妳今天怎麼沒打扮?我真的不該帶妳出門。」
或許他已經想好要帶誰出門了。
包廂的斜對角座位,坐著的女人,開心的點唱歌曲,她就是一頭櫻桃紅的及肩短髮。
她幫她唱完沒唱完的歌,席間她注意到他們合唱時眉來眼去的互動。
或許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就她不知道而已。
在他的朋友群中,她像個傻瓜一樣。
或許在愛情中,她就是個傻瓜。
不管再熱的豔陽天,她也不敢將頭髮綁起來,汗都透溼了她的頸脖,她還要假裝不熱,維持優雅的開心,在他的身旁,連登山、慢跑、騎腳踏車、打球,她的頭髮都沒有休息的讓風吹個不停。
他有想過她的感受嗎?他熱的時候,可以隨便剃個大光頭,不需要她的同意,那她為何就要配合他想要的劇情演出,何況或許他再也不需要這過時的炫耀,他要的是更新的,更刺眼的一目瞭然。
「剪吧!」
隔天,他還在補眠時,她卻逕自跑到剛開門的髮廊,要設計師幫她改變造型。
如果,她猜的是對的…
我已剪短我的髮 剪斷了牽掛 剪一地不被愛的分岔
長長短短 短短長長 一吋一吋在掙扎
手中拿著一綹頭髮,就算再怎麼仔細的護髮,還是沒辦法阻止分岔。
她相信他們的愛情還有健康的部份,如果他相信他們之間還有愛的話。
整個地上都是愛情的殘骸,被助理用掃把掃走,最後丟進垃圾筒。
「妳要留下當紀念嗎?」設計師問她手裡的頭髮,她只是這樣,讓手自然的鬆開。
我已剪短我的髮 剪斷了懲罰 剪一地傷透我的尷尬
反反覆覆 清清楚楚 一刀兩斷 你的情話 你的謊話
一進門,她就直接走到房間,前所未有的輕鬆,她看得見自己了。
穿衣鏡前短髮的女子,差點認不出來,卻充滿滿足的笑意,她拿出行李箱開始裝自己的東西。
他一見到她,不是在乎她即將離開的舉動,而是她頸脖上的頭髮。
他大發雷霆的責怪,彷彿那是「他」的髮被剪下。
果然她想的沒錯…
她不回應他的無理取鬧,她自顧自收拾行李。
然後她聽見他的哀求,他的甜言蜜語,他說她會等她的頭髮長回來。
但她不想等了,她今天就要離開,這不被愛的謊話。
暫時她不想討好了,她要做回自己,從短髮開始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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