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廂房那間你住過的溫室,一入冬便屢屢要拿報紙捲成滾筒再壓成扁狀,朝每道門縫貼地塞住。否則,那種冷還真不是人受地。
你因之常抱怨:「這房子不好,一年有半載像住在冰箱裡。全身裹得熊似地還是冷……」偏你又摳省。電毯、電爐、電暖氣…等,一概不裝。你話說得環保,可我照例能把你看透而不拆穿。
你是窮苦農家出身,自小沒有媽媽疼,連哺乳期都得跟同齡堂兄姊爭嬸嬸胸前那並不豐碩的乳汁。沒有人比你更懂開源節流及預早儲備往上的動力,兩者間連帶的比重及關係了。
所以你連登山也是一個勁拼命往上踩,從不捨得將手往後伸五公分攙我一把,時而還放任我跌坐路邊大石而不管。像急於趕在時限內登頂,好用來向誰證明──你做任何事都是有其堅持和效率性地。
你期待我和你一樣,共同享受攀爬的樂趣,一起體驗腳程速度下的快感,藉此達到身心靈無盡和諧之境。
我明知你也氣喘吁吁,只是害怕被一停頓就躊躇的人性劣根性絆住或侵犯,只好捨命飛奔。因故常忽略殿後的我,頻頻哀怨無助的眼神。我理解,卻無法消散寂寞征討。
譬如這幢房子,我當初頂下時,你即頗不以為然。但職務異動致遷居事刻不容緩,就將就住下了。且連我也納悶,為何一待十年。
間中你像候鳥每達冬寒就遷徙,等入夏才又回巢。(因你深知,即使冬陽疏於光顧,南風也會探進鑽出地把它篩個透涼。)
而我就順勢縱容你的狡獪小惡,縱容著孤單宿疾狂葉斑斑地橫掃一圈後,又兀自從掉轉心眼逃開去。
因為你說過,不喜歡被陽光遺棄的日子,不愛入秋便猶若沾惹怪病憂鬱的我。你憎恨著我不肯撤出舊居的悖逆。
你說,很多想法我都逾越了婉約女子該遵行的範疇。我那些大剌剌坐鎮其上又拒絕前進的作風,太不可取!(所以連改投他者懷抱這檔事兒,你也一併做主算到我頭上。)你說,真他x的活該──
你老抱怨這屋冷。
「但它夏天很涼喔!真的,你要不要等夏天再來試看看?」
後來,就習慣了厚臉皮對每個想搬離的房客這樣挽留。
哈,我向來是你口中的慢熱爐,傻呼呼地吹鬍瞪眼,然後一概選擇性忘記。
「誰要妳這貪癡笨魯──活像瞎眼蟹,空長了腦子?」
被糾纏急了,你也不再囉唆乾脆斷繩自保,手腕盡使、語氣帶狠地直想從這冷窩裡脫困,任憑追在後頭的我和寂寞摔碎一地。
「夏天它真的會很涼哦,要不要……要不要你六月再來試一試?」
房價慘跌,已經賠本拋售,仍然乏人問津。說真的我有點高興,這傷心屋畢竟還倚賴著它的舊主人。
現在我懂了,以前常把分手說得那樣樂活淡然,實則是為了護袒受糟蹋的尊嚴和延宕彼此關係的場面話而已。但找個人來分攤房貸壓力,就能趕走空殼內的寂寞啃蝕嗎?我毫無把握──
明知這屋不好,四面高樓將陽光阻絕大半,剩下的只夠晒晒被套、衣物和少許小型盆花。整個冬季熬下來,我都以為自己要發霉長麴了呢!
我等在這裡,唯一能清楚解釋的是──這兒方圓五里之內,有我們初始認識的經過與證明,這樓屋仍保有你生氣及豪情萬丈時吐吶的氣息。
等在這裡不走,是因著從你身上曾分到的那一隅薄微的紫外線,用來曝曬我多餘的濕性,巧巧足夠。
所以我日日守在這兒、賴在這兒,一邊懷舊、一邊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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