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凡一個人的行為改變,主要源自兩種力量的驅使,一為自己的不斷內省,另一則為他人施予的壓力。貧富差距一直是人類社會最複雜與困擾的問題,其中充滿了文明進步追求的價值爭議,更涵蓋了人性本質蘊藏的情緒對立。但不可否認的是,每當貧富問題嚴重惡化時,都會為人類社會帶來大變革,不論是在思想領域的發展上,或是在解決問題的實際行動上。近來,我們一方面看到美國民眾「占領華爾街」示威活動的益愈擴大蔓延,另一方面卻也同時看到類如巴菲特這樣的全球首富,公開表示願意主動繳納更多的稅負。面對這種反撲與反省並存的情境,不啻為貧富差距問題找到一個解決的新契機,其背後嚴肅的意義,我們不應輕忽,尤其是政府的政策反應與作為。
「占領華爾街」行動發起於9月17日的美國紐約,靈感的啟發係來自於今年的埃及革命,該期間民眾在開羅塔利爾廣場的集會與示威運動,終至達成推翻獨裁專制政權的民主勝利。只是,這次「占領華爾街」的訴求是社會公平與貧富差距問題,而抗議的對象則是貪婪無度的企業大亨。拜臉書等網路社群工具之賜,此一運動,不但迅速在美國遍地開花,更如響斯應地擴大為全球性的「占領」狂潮。台北也在日昨舉辦「占領101大樓」的活動,雖然實際到場群眾只有400多人,但已充分顯示台灣社會呼應國際新情勢的意願,並凸顯出台灣民眾對社會公平正義的相同渴望。可惜這次行動未及擴大串連各地市井小民與弱勢團體,以致聲勢不夠浩大,社會關注不足。期待下一次「占領凱達格蘭大道」的抗議活動,能引爆出更多的輿論焦點與壓力。
其實,這次占領運動的導火線應該追溯至前幾年的金融海嘯。金融海嘯的發生,讓世人覺醒到虛幻膨脹的金融工具,是多麼的邪惡,而由其所創造出來的假性泡沫榮景,又是多麼的脆弱。尤有甚者,政府為了搶救經濟危機,大量舉債,擴大支出,導致財政赤字連連,這些最後都是由全體民眾納稅來承受。更過分的是,為了避免引發系統性風險,政府不敢讓這些肆意囂張的金融機構倒閉,只好傾全力挹注資金,助其脫困,而這些也都是用社會大眾的納稅錢來支付。當全世界都在為他們捅出的樓子擦屁股之際,卻得知那些貪婪的金融業大亨仍然繼續坐領高薪,過著奢華的生活。「占領華爾街」就是要把這些躲在華爾街內的富豪揪出來,讓他們現出原形,逼他們跟世人道歉,促使他們為犯行付出應有的代價。
這個抗議行動或可說是窮人對富人的反撲,但其中卻具有難得的理性思維。參加示威抗議的民眾不是因為「仇富」的情緒而上街,而是針對那些把持政府、掌握權力,靠著虛幻複雜的財務工具發財,但卻把金融危機的苦果留給一般民眾承受的「壞富人」開刀。這項特色不但讓占領行動增添了「造反有理」的思辨空間,同時也促使了有良心的富人認真嚴肅的反躬自省。美國投資股神巴菲特繼其一貫主張,日前除公開呼籲美國政府應改革稅制提高富人課稅之外,更公布其去年共賺進6,280萬美元,但課稅所得則為3,980萬美元,他繳納了690萬美元的聯邦所得稅與15,300美元的社會安全捐,實質稅率為17.4%,比他的秘書與員工所繳的稅率都低。巴菲特不斷重申這樣的稅制,對富人過於寬容,造成稅制不公,力挺美國政府大力改革。或許巴菲特只是富人中的「極少數」,但畢竟他的聲望與地位不同於一般富人,有他登高一呼,典範效應不容小覷。
美國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Joseph Stiglitz,在今年5月的Vanity Fair雜誌上發表了一篇名為「Of the 1%, by the 1%, for the 1%」的文章。他殘酷地指出美國奉為立國精神象徵的「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如今已變成被社會極少數1%的人所控制與把持,對美國而言,這真是莫大的諷刺。1%頂端美國人的每年所得約占全部所得的25%,並且擁有全美國財富的40%。尤有甚者,這個趨勢還在繼續惡化中。Stiglitz更嚴厲地譴責「以經濟成長可以帶動所得分配平均」的謬論;他明確指出,過去10年這1%的人所得增加了18%,但那些中產家庭的所得卻反而下降。「A rising tide lifts all boats.」乃是一句騙人的神話,99%的民眾都變成被遺棄的犧牲者。這次占領行動凸顯的就是99%與1%之間的抗爭。
美國歐巴馬總統最近向國會提出整套「經濟成長與赤字減少方案」,其中特別呼應巴菲特的主張,決定開徵「富人稅」。雖然該案日前被參議院否決,但歐巴馬政府表示仍將繼續努力與國會協商,爭取通過的機會。任何租稅改革的推動都會遭遇反對的阻力與困難,尤其是政黨間的惡鬥,更是租稅公平的最大障礙與威脅。在美國,有99%民眾的奮起抗議,有1%富人的自覺反省,有諾貝爾經濟學家的鏗鏘諍言,更有政府堅持的改革動能。反觀我國近年也同樣面對租稅不公與貧富差距問題,但99%民眾的聲音,1%富人的勇氣,學者的春秋判筆,以及政府的專業決心等,何時才能整合與轉化成改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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