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正
車子駛出市中心,朝西北方,要前往布拉格了!這是我們一家第一次在歐洲開車旅行,先生除了租車時附帶租了當地的導航設備,還預先上App買了區域導航下載在手機裡。
出發前,他把手機導航調為「男聲」,跟汽車導航的「女聲」區隔,兩個同時使用,主要是避免其中一個故障。我們去年在丹佛一路就經常因為導航當機而失去方向;後來老公發現只要機器過熱它就昏頭,開始胡說八道,只好把冷氣對著它吹,下車時還要用厚衣服把它蓋起來,別讓它曬暈了,比對我們母子倆都驕寵。但是同時使用兩個導航很吵耶,「而且,如果他們兩個講得不一樣,你要怎麼辦?」
先生愣了一下:「Good question.」果然才說著,兩個導航講法就發生分歧。他選擇姑且聽從汽車導航(因為是女生的聲音嗎?),然而他的手機不停地要求他找地方回轉。「你不聽他的,他對你不太滿意喔。」一路導航不放棄請他回轉,嘮嘮叨叨,「他真的很不滿意!」忽然,那手機響了,我和小孩齊聲大叫:「他打來了!」
兩人能不能在一起
旅行是最好的實驗
這是我們最喜歡的旅行方式,選定兩、三個城市,飛到當地,租輛車,所有行程一切自助,也自主。但是考慮語言問題,過去長途旅行選擇的地點多半以北美大陸為主。也因為那時孩子年紀小,在北美洲開車能遇見許多動物,對孩子來說,那比什麼都好玩。靜靜把車慢下來,看母熊帶小熊走過、看麋鹿喝水,看山谷間成群的野牛、野鹿、大角羊,看草地上東躲西藏的地松鼠、花栗鼠、土撥鼠,看狐狸、狼突現蹤影,啊,看小孩最愛的浣熊!我們從鹽湖城往北一路開到黃石公園,從溫哥華開到班芙國家公園,從丹佛開到羅斯摩爾山四大總統巨石……藍天、麥田、奇特的地形,北美真好玩。
小孩晃眼要升高二了,愈來愈多自己的活動,自己的朋友,自己的計畫,他就要「成人」了,換言之,我們從他未滿一歲開始,每年兩次的三人行旅遊,可能將因為他的成長而遞減了。旅行,是他出生以來,我們送給他最寶貴的禮物吧;沒把錢花在讀私立學校之類的選擇上,我相信旅行可給他更多的刺激,快樂的回憶。而夫妻倆都忙碌,旅行是每年度裡,唯一可把我們從工作中硬生生拔出來的時光,我總覺得對於維繫這個家,它負有精神上的支撐意義。
這模式,可能在婚前便隱約建立了。我與先生在LA留學認識,回國前,先到東部旅行一趟。搭機到紐約,租了車,在紐約、波士頓一帶停留數日,然後開車往西一路到水牛城、尼加拉瓜大瀑布。我們只決定大方向,在各地的information center找資料,導覽上介紹什麼好玩,就開到哪,因此去了許多小型的、記錄當地生活歷史的博物館;窮學生,晚上就住Motel 6之類的汽車旅館。
那時還沒有「衛星導航」,我們到各地AAA(美國汽車協會)索取地圖,他開車,我看地圖、幫忙找路標。在那年代的電影裡,常可見到主角拿著一張大地圖開車找路的場景,找得頭昏腦脹時,風一吹,整張地圖貼在臉上,他索性把地圖給扔了……
回國半年後,我們結婚了。後來聽到職場上一位前輩說起,兩個人能不能相處在一起,旅行是最好的實驗。回頭驗證,我想她說得極有道理。能不能相互配合對方的興致,旅行中最難隱藏。
不過一旦有了小孩,我們都不必再配合「對方」了,圓心只是孩子啊!常有人勸我,為什麼不寫本旅遊導覽之類的書呢,看妳每次都玩得很充實愉快?!我馬上搖頭,我們的玩法太個人、太不按牌理,不適合作為大眾「指南」。誰會走到世界各地都一定要去海洋館、科學館報到呢?但孩子到底也長大了,今年暑假討論去哪個城市,他說:「我想去有古堡的地方。」於是我們選擇了古老的布拉格、維也納。
旅行只能在寒暑假
經常在國外過生日
衛星導航加強了我們在歐洲開車旅行的信心,而「臉書」則改變了我們旅行的模式。我照例在台北買兩本旅遊書帶著,每晚在飯店計畫第二天的路線。一路上,相機攝影之外,還拿出手機來拍兩張,方便回飯店後上傳臉書,寫幾句心得。馬上按讚者有之,留言羨慕者有之,提供意見者有之。才說要出發去維也納,就有人指導:「一定要多吃甜點!」維也納甜點果然好吃,我在臉書上哀號:「再吃下去,我擔心回程時擠不進機艙門!」樂評家焦元溥留言:「那你可以直接去歌劇院報到,從台北卡農演到維也納『卡門』!」
我是盛夏出生,而自從小孩入學後,旅行只能在寒暑假,因此我經常在國外過生日。住進布拉格將軍酒店那天,櫃台服務小姐登記時察覺這一天恰巧是我的生日,對我說了聲「生日快樂!」等我們入房不久,服務生送來一瓶白酒,還附上手寫的祝賀卡片。啊,我把這意外的生日禮物PO上臉書,羨慕、讚嘆、祝福的留言很快噹噹噹噹湧進來。
從查理士大橋賞了夜景歸來,我上傳橋頭照片,寫道:「年少時,常與同學相約橋頭見,橋在我心中,屬於少年。來到布拉格查理士大橋,其豐富,其美,又其市井,始知,橋屬於哀樂中年。」作家方梓來留言:「我一直以為橋是智慧長者,因為善於等待。」熟稔歐洲的焦元溥則推薦我晚餐去城堡山上的餐廳吃飯,「入夜後從城堡山往下看,可以看到整個布拉格浸在金黃街燈之中,所謂黃金布拉格!」但提醒要「小心錢包,常常人一發呆,錢包就被扒了!」廖玉蕙馬上呼應:「就是這個地方!我母親被扒掉所有家當。瑜雯小心了,別發呆!」我沒有發呆,聽了元溥的建議,第二天晚餐便訂了一家城堡山上的餐廳,但布拉格緯度高,夏天十點多才日落,我們就見證黃昏時的金色布拉格吧!黃昏時分很長,很長,我們慢慢用餐,甜點都吃完了,天還未黑。近來迷上攝影的孩子架起腳架,拍得很從容。夜晚,我上傳山腰上俯看黃昏布拉格的照片,感嘆要回維也納了,假期也快結束了。旅居東歐的攝影作家張雍則來留話:「上飛機前有空的話,一定不能錯過Cafe Sperl!那是維也納距離時光隧道最近的地方。」於是一回維也納,不忘先去尋找這張雍筆下的時光隧道……
在這臉書時代旅遊,原來,我們擁有的不只兩個「衛星導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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