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時常小心翼翼地走近熟睡阿嬤的身旁，靜靜地注視著她微微起伏的胸膛，才又放心離開。這是我多年的祕密，並沒有給誰知道。
恐懼一直存在我心底，我害怕，哪天我走近熟睡的她，卻發現她的胸膛不再起伏了。這種憂懼也是我的秘密之一，沒向誰說過，有時候連自己都記不得。因它棲伏在潛意識內，大部分的時候都靜闃無聲，只有在我偶爾擔心害怕的時刻，才跑出來嚇嚇我，提醒我它一直都在那，沒走。
老人家總是夜裡在床上睡不著，但卻十分容易在白日一個恍惚的下午不小心打瞌睡。也許是在看電視連續劇的時候，也或許是在躺椅上念佛誦著誦著就進入夢鄉。阿嬤老了，睡眠也變得細細碎碎，有時腰頸痠了，更是痠疼到輾轉反側。睡不著，只好起床走走，在深夜裡走繞到我書房，問我一句：「欲睏了麼？早點去睏哦。」我總是埋首在書堆中，答一句沒有把握的：「好，我等下就去。」其實，就算她最後終於在痠痛咬嚙中疲累睡去了，我還是沒去睡。
以前我功課沒那麼繁重時，阿嬤常叫我去給她按摩，一按，幾乎都超過一小時。我等她躺臥在床上，將她背後的衣服掀起，仔細塗上治痠痛的草藥膏，然後用肘部幫她按揉穴道。我並不懂人體的穴脈經血，但我能感覺到我按壓的地方，經絡間隱隱的不對勁，阿嬤說那就是氣結，血氣淤在那才會痠疼。待我揉一揉將它化解開來，血氣通了，阿嬤真的感到好一些。我不知道是不是真是如此，但唯一確定的是，阿嬤的痠痛好了一點，這便使我感到滿足。
近些年，我的課業壓力加重，阿嬤痠痛時來我書房找我，看見我正專心地讀著書卷，便不好意思喚我幫她按摩。她總是說一句「讀完卡緊去睏喔」便離開，怕打擾到我讀書。有一次我看見她背靠在門框的邊角磨蹭，我問阿嬤在做什麼，阿嬤說她背部老地方又痠了，想靠門邊的稜角按一按看會不會舒適些。我那時候感到一陣鼻酸，不記得說了什麼。只是最後好像又無可奈何地回到書房，準備明天一場其實對人生一點影響都沒有的考試。
現在，我已經不須準備考試，我想是應該好好地幫阿嬤按摩了。現在，我明白雖然恐懼一直都在，但它並不是要使我害怕，而是要提醒我珍惜。珍惜一手把我養大的阿嬤，關於我愛她這件事，並不是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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