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漁的人縱一葉扁舟於水雲之間，就像把自己的一條命懸在老天爺手中緊握的那條線上。欣逢風平浪靜，自是輕鬆得意。可憐的是船破又遇打頭風，就算臨時抱佛腳，恐怕也難逃離淪作波臣。正因為風雲多詭譎，龍王朝夕變，討海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忖度海神的喜惡，一則則禁忌，一樁樁怪事，在人間細語流傳。
穿越一片鬱蔥的芭蕉園，來到秀美在海邊棲居的茅草屋。
「嗨！老鄉！快進來坐！」秀美嘴叼菸，一手叉腰，一手熱情地對我揮舞。剛睡醒的她，亂髮紮成一包，皺巴巴的長裙穿在她個頭不高的身上，下襬拖在泥地上，邋遢的活像一隻章魚。
流產後出航 招暴風雨
秀美的父親來自中國東北，戰亂時期跟著國民黨軍隊流離來台，娶了本省女人，生了秀美和秀晶。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雙親死後，兩姊妹突然把房子賣掉，來到南太平洋索羅門這個小島國定居。
粗枝大葉的秀美，果敢又豪爽，倘若有人對她說女孩子家無法對著牆壁撒尿，恐怕她也會不服氣的拿出水管當眾表演。秀美沒事時就喝白乾，整天醉醺醺地扯著大嗓叫喚土著傭人。幾個傭人都是年輕女人，不是幫忙整理家務，就是窩在一起做貝殼鈕扣。有人說秀美不愛男人，但她可沒空管這些流言蜚語，快活得像是荒島養女寵的武則天。
秀晶就不一樣了。總愛跟土著男人鬼混，曾愛上一個混帳小狼犬，每次跟秀晶拿完錢就去買酒喝，喝醉就對她拳打腳踢。土人力氣大，女人的肚子豈是銅牆鐵壁，秀晶小產好幾次，身體搞虛了。
兩姊妹買了艘船，自己當了船長，僱船員撈海味做點小買賣維生。有回聊天，談起在台灣不允許女人上船的舊習俗，月事來臨更是大禁忌，會讓漁船歉收，招來厄運。我問秀美遇過嗎？她一聽，往地上啐了口痰，嘲弄反問：「你覺得這種倒霉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嗎？」不過，妹妹秀晶卻餘悸猶存。秀晶曾經在一次流產後，體內「惡露」沒排淨，就跟著船出海，結果不但什麼都沒撈到，還遇上大風暴，舢舨船偏離了航道，漂到遙遠的外島。慶幸的是，小島位於環礁中，閃避了風雨的威脅，船隻免於解體。風暴遠離後，飽受驚嚇的秀晶以及其他同船的人飢腸轆轆，在沙灘地泊船。大家在紅樹林盤根錯節的沼澤地發現好多隻螃蟹，土著船員興奮地拿著樹枝和石頭追趕敲打。
「那些被石頭砸中的螃蟹一直吐著泡沫，泡沫中還帶點紅色、看起來像是血的液體。」秀晶憶往歷歷在目。
眾人後來在海灘上升火，燒烤螃蟹大快朵頤。「啊！聖母瑪利亞！」樹林深處突然傳來土著的驚呼聲，幾個同伴趕忙跑了過去，竟然發現了一具女人的屍體。眾人嚇死了，也顧不得熄滅炭火，趕緊開動舢舨船落荒而逃。
邪靈來作祟 夜半驚魂
據說當天回去後，所有吃過螃蟹的人都上吐下瀉，秀晶雖然吃得不多，卻在半夜睡夢恍惚中看到一隻又一隻的螃蟹，從屋外草叢鑽出，悉悉簇簇地橫行竄進房內來，在秀晶的床邊揮舞著兩隻巨螯嘎嘎作響。眾人深信是邪靈作祟，趕緊請來巫師，將咒語施放在鸚鵡的身上再野放，才驅除了夢魘般的凶境。
行船的人在茫茫海上，要能判斷魚群洄游的方向，除了經驗，甚至也會祈禱超自然的力量相助趕魚進網。在我台灣家鄉的漁村內，迄今不少人依舊相信，在船上吃魚不能翻面。此外，行船人在海外遇到水流屍，不會也不能棄之不顧。我有一位朋友的父親是船長，在海上作業時碰到漂流的無名屍，出於善意將其打撈上岸並協助辦理後事。或許是得救的靈魂知恩圖報，此後那艘船每個航次必定魚蝦滿載，船長迅速致富，不僅起了樓仔厝，最後還風光地娶了細姨。撇開迷信的爭議，至少援助水流屍的善意，也反映著台灣鄉間良善的人情味。
吳不語╱屏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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