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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暐婷

我第一次看到猴子,是在慕谷慕魚。

 

那時還沒有太多遊客,大部分都是銅門社區的太魯閣族人,在溪裡抓魚,小孩則是玩跳水,或在深潭裡游泳。我什麼也不會,只敢坐在石頭上泡腳,讓小魚吃我的腳皮,一看就是沒有野性也沒有靈性的都市人。

有個小女孩走過來問我,「你是觀光客嗎?」她的眼睛非常濕潤,像溪裡的圓石。我從來沒看過那樣純粹、令人著迷的眼睛。

「不是,我在這裡念書。」

「那就是觀光客啊。」她笑著說。

她指著山壁,告訴我上面有一頭山豬正跑過去。「山豬很壞,吃掉我們的田,要設陷阱把牠抓起來。」

我瞇起眼睛。除了綠色的樹影、陡峭的岩壁和雲,什麼也看不見。

小女孩跑回其他族人身邊。我繼續泡腳。陽光被山壁遮住,溪水和山谷的溫度都下降了。風摩擦過樹葉。寒意一點一點滲透。水花和小孩的笑聲還在迴盪時,我忽然聽到一記悽厲的尖叫。

「抓到猴子了!」小女孩興致勃勃地跑來告訴我,「猴子也很壞,會偷吃作物。」

兩個男人架著一隻猴子走過來。那隻猴子好瘦小,比小女孩還小。男人們將牠身體壓低。牠聲嘶力竭地哭喊,拚命扭動掙扎,黑色的眼睛充滿死亡的恐懼。

另一個男人在石頭上磨好刀,對準小猴子的脖子,一刀砍下去。男人拉扯了一番才突破毛皮。小猴子不叫了。血噴了出來,像點點的雨霧。還有一縷又輕又薄、讓人懷疑是否存在的白煙。他繼續往深處切。肌肉、神經,最後碰到骨頭。猴子的頭垂向一邊。男人掏出牠的腦。接著沿腹部的毛剖開肚子。一畫開皮膚,臟器就自然地浮起來。

他們在溪邊清洗沾滿黏液的內臟。鮮血流入薄荷色的溪中,調和成柔嫩的粉紅漩渦。男人拎著猴子的腦殼,走向上游舀取乾淨的溪水,倒進鍋子和臟器一起煮湯。他把用完的頭顱丟在岸邊。水不斷從小猴子空洞的眼窩和鼻孔流出來。那顆倒放的頭殼隨著水流起伏,輕輕撞擊石岸,發出叩隆叩隆、清脆的聲音。

我從來沒看過殺生,連殺雞、殺豬的過程也只有聽說。小猴子的畫面太震撼了。牠的尖叫和被宰殺的影像一直在我腦中盤旋不去。血的味道。溪水甜甜的味道。烹煮生肉和內臟的味道。一時之間讓我作噁。我坐在冰冷的石頭上,只覺得想吐。

沒多久,湯鍋飄起沸騰的白煙。族人紛紛圍上剛煮好的猴子湯。小女孩端著塑膠碗走過來,夾起一段大腸,問我要不要吃。我搖搖頭,全身起了一陣又一陣雞皮疙瘩。看著溪邊那顆眼窩空洞的猴子頭顱,感覺自己的臉色愈來愈蒼白。

「為什麼?很好吃耶。」她將腸段丟進嘴巴,嚼得滋滋作響。「山豬肉你們觀光客就敢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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