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英萊 中華民國器官捐贈協會秘書長

器捐家屬面臨最可怕的處境是在捐贈後。周遭指責他們殘忍,他們不知道這樣決定對不對,如果沒有好好陪伴,提供正確資訊,他們會非常辛苦。曾有醫師說,腦死的器官捐贈者仍有痛覺,很多捐贈者的媽媽聽到痛哭。我覺得說這話要負責,如果醫師真這樣認為,就該出來大聲疾呼,絕對不要器官捐贈,器捐就要終止,否則台灣3600多個捐贈者家屬情何以堪?

因死亡,我跟這些器捐家屬互相認識,每每他們哭,我也陪著他們落淚。我也經歷過他們的痛。18年前我們也捐出哥哥的器官。他開兔場,出事那天,上屋頂幫兔子裝撒水器,結果跌下來,送醫後昏迷指數只剩3。我哥當時39歲,身體一向很好,曾是海軍爆破大隊、跆拳道黑帶,我趕回高雄時,看著他好像只是睡著,不敢置信他會死。我罵他,叫他別開玩笑。從小他就皮,我們也很愛拿死開玩笑,他每次都說我是早夭的命,那時家裡還沒信教,每次燒紙錢,他就讀祭妹文:「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嗚呼哀哉!嗚呼哀哉!」我媽很火大,就會拿棍子揍他。我恨透他讓我升官(指從老二變老大)。


腦死判定兩次 很煎熬

我哥一直沒醒,其實他全靠儀器維持,如果儀器撤掉他一定馬上走。我爸對他非常憤怒,說他是來討債的,沒說一聲說走就走。

我媽一直歎氣。那時我已受洗,教會的教導,也鼓勵教友簽器官捐贈卡,我簽了。媽很忌諱談死,可是剛好看到有人捐眼角膜,就想如果兒子不行了,就器捐吧。但她又怕這樣想,哥會不吉利。我爸則說「國家栽培他,他就回饋社會。」

那時完全不知道捐贈完,還得面對社會責難。腦死判定兩次過程很煎熬,真不是人過的。我們想知道的訊息得不到,不想知道的訊息又一直跳出來。很感謝當時社工,他說,刀畫下去前一刻都可以反悔,他們會立刻停止。這加速我們去思考。最後我們捐了哥的心、肝、肺、腎、眼角膜跟四大骨骼。後來摘器官,我媽又問我「妳哥會不會怪我?」我真的好生氣,但是這種聲音時時折磨著家屬。

哥火化那一刻,我腦中浮現「不捐埋葬,火燒只剩灰燼,哪來全屍?人騙自己,以為躺在那就是全屍,但是進土裡火裡不都是空的?」我放聲大哭,那一刻才覺得,我哥捐贈器官是延續他的生命。我哥走後,媽一直自責,後來表姐告訴我,我哥曾跟她聊:「人哪天會死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死了,身體零件哪裡能用拆一拆,就給誰用。」我們才如釋重負,媽也很開心,覺得完成我哥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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