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風箏,一直會有一條線,緊緊的牽繫羈絆,如此安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曾改變。但那條代表著祖孫緣份的線,終究,還是斷了,在我目送著他們相繼離去的瞬間…。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當我看著他們相繼被推入火葬場的爐門,下一刻,成了一堆白骨呈現在我眼前。頓時,對「生命」有種難以言喻的無奈,而我,彷彿風箏突然斷了線,失去了方向,找不到停駐的任何意義。
幾個月前的清明時節,我看著被大腸癌與淋巴癌折磨的外公、外婆,各自經歷著「垂死的掙扎」。那段時間裡,親戚們夜以繼日地輪番照顧兩老,還得隱瞞彼此的病情,深怕兩人得知對方的狀況,病情會更加惡化。
大家兩頭奔波的情況,直到有天,醫院告知我們,外公可能撐不了多久。經過討論後,顧及要讓兩人見最後一面的傳統觀念下,即便當時任何決定都是殘忍的,我們還是選擇告訴了外婆。
隔天,大家便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外婆,出了醫院,穿越幾個路口,到達外公住的另一棟大樓。在這看似短暫的路程,承載著所有人的不安與愁緒,更感受著長長一生相伴的愛情重量。我看著阿姨們一路緊握著外婆的雙手,大家都不知道下一秒將是怎樣的哀慟場景。
到了加護病房門口,護士與阿姨攙扶著外婆進去,其他人紅腫著雙眼在外頭等候。過沒多久,沒有我們想像的大哭或者昏厥,只看見外婆靜靜的流下令在場所有人都心碎的眼淚,從嘴裡吐出令人揪心的話語︰「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為什麼要騙我比較好了?他都不理我,一定是在生氣為什麼我都沒來看他……」
醫院裡的空氣彷彿都在那一刻凍結了,我彷彿看見外公與外婆攜手走過一生的情感。控制不了情緒的我,默默退到一旁,躲在樓梯間,放聲大哭。
接下來幾天,外婆幾乎天天像小孩般哭鬧,也因為施打嗎啡,在清醒與恍惚之間睡去又醒來。我知道她開始感到恐懼的,是自己的死亡,所以我總是緊緊抱住她,就像她曾經緊緊抱住我說︰「不要害怕,我會在妳身邊。」
「外婆,妳知道嗎?現在換我在妳身邊,但我真的好怕,是不是太晚了?」
一邊懸念著外公,一邊與死神搏鬥,卻又把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掛記在心上。即使在病床上,外婆清醒時還是不停叨念著,「未嫁的孫女要找個好人家,出門在外的孫子們要照顧好身體」。彷彿這些都是她的責任,若是大家沒有安穩健康的過生活,便開始責怪起自己,把所有問題都往自己的身上攬。這樣的外婆,真的好偉大,偉大得令人心疼,令人愧疚。
然而,也許真的有命中註定。
就在外婆吵著要出院的當天,外公被送上救護車,兩人各自搭著不同的座車,回到了家鄉。就這樣,外婆剛好陪著外公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我聽說,外公回到家的時候還睜大著雙眼,直到在外地工作的兒女子孫們都趕回來後,才安心的闔上了眼。
是的,我,沒有見到外公最後一面,是我一生的遺憾。
治喪期間,我看見外婆幾乎連自己的生命也放棄了,不吃不睡,總是碎唸著一些模糊的話語。一直到第七天,我忍不住悄聲告訴她︰「妳要吃飯,今天阿公會回來,我們一起去上個香。」沒想到,外婆突然很鎮定的問我︰「妳說阿公會回來,幾點?他跟妳說的嗎?」一時之間,我啞口無言,覺得一切真的太殘忍,面對人與人相伴一生,卻要這樣生死離別,我整顆心,都快要碎裂。
公祭當天,外婆忽然要求大家扶她去靈堂,只見她一臉安詳,上了香,捧著筊,嘴裡唸出的是︰「阿江,家中的事這樣處理,你有沒有安心,合不合你的意,有的話給個聖筊…。」外婆的異常冷靜,令當天到場致意的親友們都為之鼻酸。我聽見他們多年的共同老友握著她的手,互相安慰鼓勵,說著要一起更堅強,人生都是這樣的,「他」只不過比我們早一步搭上了車,總有一天,很快就能再見的。
聽見年邁的人們聚集在一起,說著這些話語時,我感到一股無奈與悲傷流竄期間,不知道什麼才是生命的答案。只是想起簡媜曾把生命比喻成「鐘擺」:「不得不開始,不得不在死亡與疲倦之間擺動,然後不得不停止。」
就在大家以為熬過清明節,應該就度過了死亡的季節時,外婆竟然在外公出殯結束的第二天,跟著撒手人寰了!難道,外婆一直是這樣打算的嗎?無論再怎麼放心不下家中事,也抵不過她思念老伴,毅然決然跟隨離去的心情?
接連面對兩次的「失去」,所有人的傷心再也無法述說。我想,如果活著的人們給予的安慰和陪伴,撫平不了失去摯愛的痛苦,選擇離去是否是一種解脫?攜手共度人生的老伴,如今,攜手飛去了天堂,這樣的結局,究竟是好,還是算壞?
雖然,我曾經憤恨生命為何剝奪了我最愛的外婆,但跟著外公離去的她,是再次去牽起,那曾共同許下諾言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伴侶的手掌了吧!這麼想的話,我可以止住依舊澎湃的想念,擦乾還是會忍不住掉下的眼淚,帶著你們曾經疼愛過我的回憶,生出更多的能量,毫無畏懼的走下去。
事隔三個多月,我不停在學習沉澱與平靜心情,就在書寫的此刻,漸漸領悟,風箏線沒有斷,你們只是先收起了它,要我學習一個人好好生活,該是我讓你們放下的時候了。
因為,總有一天,我會再循著那條細線,一邊撿拾起每一分思念,一邊期待。等我走到線的那一端,就能再次與你們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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