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苓
日子像影印。
倒垃圾時遇見鄰居主婦,她熱愛買房話題,與她才碰面第二次,就知道她有幾間房子,正準備再買一間,每每偶遇談話,我總是隨口敷衍幾句,速速逃回家。
「妳平常都在做什麼?」常有人不經心地問沒在上班的我,我笑笑回答:「買菜做飯、刷馬桶、擦地板。」擁有大把空閒時光,喜歡獨來獨往的我,總在天氣好時到山上走走森林小徑,去無人海邊吹吹強勁海風,在河畔騎車撞向秋日大好青空與鬆軟大雲朵,或者沉浸在太宰治口中「意志薄弱者暗自飲泣」的電影院,但是何必與外人道。
總是無可救藥非常虛無,即使已來到得要養生怕死的中年。回首過往,人生該做的事一件也沒少做,死命念書,職場工作,結婚生子,買房背房貸,然而迄今活成了人群之中毫無辨識度的中年女人,一個沉迷歐巴的歐巴桑。
前半輩子當夠了溫良恭儉讓的乖巧好人,日子像影印,莫名巨大的怒意老在心中蠢蠢欲動,很想對著誰狂吼甩巴掌。如同喜愛的日本作家山本文緒書中那些個性乖僻的女子,我毫不留戀拋棄各種關係,斷捨離人生回憶紀念。年輕時被讚美「妳是明日之星」,一句人生魔咒,從來都只是「明日」,而不曾發生在今日,現地此刻。每每我旁觀自己,那一路走來的惶惶然,因為怯懦所以順從,期待常常落空,努力換來的卻往往是最不想要的,彷彿上天惡意,終究活成了一個不成句子,頂多只是個標點符號的人生。多數人積極熱血摩拳迎接理想的未來,而我卻老是茫然無措,對未來無從想像。即使處於金榜題名、新婚大囍此種諸事大吉時刻,也只有惶恐,緊緊注視著光明背後的黑暗,內心惴惴不安,等待謎底揭曉,常常得到人生金酸莓獎。
讀到一則新聞:「十九歲女孩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幸運被漁船救起,奇蹟發生皆因她求生意志堅韌。」求生意志,這大概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東西,我早早便將自己拋擲入海,沉入最深的冰涼藍色大海,不願起身。
然而彷彿有閃爍的光亮透進黑暗海底,我從讀書寫作中感到不羈的自由。寫作能夠釋放我的怒氣,面對自己的虛無。讓我想要向上漂浮,循著光游到海面上透氣呼吸,仰望晴空。千奇百怪的思緒浮出飄散,感到無邊際的自由孤獨穿透我,如海潮般的寧靜包圍著自己,一個不被侵犯打擾的孤寂世界,日子從此有了自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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