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芩
她拿起遙控器頗有架式地對著電視比畫，或是隨著螢幕中的人搖頭晃腦，才一歲多的小孩，就這麼被電視綁架了，身為父母的我們膽戰心驚……
原本我們是沒有餐桌的。新婚世界裡，沒有柴米油鹽，忙碌了一天之後，晚餐往往便在客廳茶几上草草解決。然後，只見兩隻疲累不堪的動物，或盤踞在地板一角，或蜷窩於沙發一側，望著電視，無味地咀嚼著一日的疲憊，也木然地消化著一整天繁瑣的思維與情緒。
夫妻看著螢幕用餐
寶寶背對電視吃飯
寶寶出生後，這樣的生活，仍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然而，當我們不斷以電視新聞麻痺著疲憊的身心時，還是頗有罪惡感的。我們異想天開地把她的小餐椅轉了一百八十度，讓她背對電視吃飯，大大方方地行掩耳盜鈴之實。
但，生命總會自行尋找出路。頭幾次，她還很安分地乖乖吃飯，但或許是愈想愈不對勁，怎麼爸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呢？於是，她也開始躁動地將頭扭向電視螢幕閃爍處。她的飯愈吃愈慢，我的火氣也愈燒愈旺。
後來，她拿起遙控器頗有架式地對著電視比畫，或是隨著江南大叔和AKB48的動感節奏搖頭晃腦，擺動起舞。才一歲多的小孩，就這麼被電視綁架了，身為父母的我們膽戰心驚。
我們決定，買張餐桌。在家具賣場選購了一張最便宜的松木餐桌，一桌四椅，四千出頭，頗為實惠。
我們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組裝，趕在寶寶午睡醒來前，利用國中工藝課殘存的薄弱空間邏輯能力，反覆組合又拆解再組合，終於把一桌四椅拼裝起來。為了紀念這個小小新生活運動的開始，我們在桌底簽上完工日期，作為紀念。
第一次在這張餐桌上吃飯，頗不習慣，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又多了些什麼。
屋子裡唯有餐廳亮著燈，偌大的客廳、沙發、茶几和電視，全隱沒在濃稠的黑暗中。我們一聲不吭地悶著頭吃飯，寶寶不停使勁地用她的小湯匙在小碗中戳得咚咚響，迴盪在闃寂的空間裡。然而，幾次之後，漸漸習慣那靜寂的氛圍，渙散的情緒與精神便開始聚攏，落實於眼前的餐食與家人。
一家三口，圍著餐桌，面對面，開始聊起自己，也聆聽對方。先生告訴我他工作過程遇到的有趣或困窘的人事物，我也和他分享每天寶寶學會的新把戲、讀書時的好玩發現，或是上阿盛老師寫作班的心得。
寬大平整厚實的桌
生出美好生活的芽
寶寶當然還不會加入我們的談話，她自顧自地說著莫名的寶寶國語言，偶爾，順著我們的語尾，神奇地溜出一兩句類似的話語，便逗得我們樂不可支，心滿意足。
我們一邊吃飯，一面聆聽著寶寶甜美稚嫩的牙牙學語，一面分享著彼此生活的甘苦心情。如今，陪伴著我們的，不再是慵懶的沙發、冰冷的電視，也不再是聳動的天災人禍和毫無意義的政治口水。
取而代之的，是彼此幸福的注視。一頓飯，填飽了肚子，也扎實地填滿了我們對於幸福的想望。一張餐桌，換來了一桌幸福，多麼值得。
白天，與寶寶在家，這張餐桌搖身變成閱讀遊戲桌。當我讀一些輕鬆的書籍，寶寶也靠在身邊，搖頭晃腦比畫著繪本書中的動物與怪物，口裡喃喃碎念著自己編的情節。有時，我側著頭看她，看她依偎在我身旁如此專注而又投入地讀著繪本書，心裡便溢滿甜蜜的悸動。
偶爾，我也會端一小盆菜，與寶寶一起沿桌而坐，一邊挑拈菜莖，一面遞給她一小株菜，讓她觸摸菜莖與菜葉。她總將那一小株菜扭捏得不成模樣，然而，當淡淡的菜葉香，在她小小軟肥的指間揉搓著，我知道，這將會是她生命中，對於家庭最初始的味覺記憶。
當寶寶睡著之後，這張餐桌，又成為我的工作桌，我在此閱讀，也在此寫作。橙黃的燈光下，映著松木桌面，文字彷若浮出水面，躍出，復竄入，游進我的眼眸，也潛入我的心底。
這張寬大平整的桌面，承載著我對家庭的願望、親子之間真摯的互動，也蘊藏著自我生命追求的富足及完成。
因為有了這張餐桌，年少時許多對於生活理想的追求，似乎落實底定，在厚實的松木桌面上，也生出了一株株未來美好生活的樹芽。
將來，我們也許還會在這張餐桌上，圍聚在一起，包粽子、吃月餅、煮火鍋，品嘗著一季季的幸福滋味。這張松木餐桌，在踏實的生活步調中，將會繼續蔓延，生長，逐漸磨洗出歲月浸潤的柔光。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