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平常一樣,靜撐起了傘,讓保養過的臉別曬著台北六月燦爛的晨陽,戴上ipod耳機,聽她喜歡的劉若英音總不太準的軟軟呻吟,或是周杰倫怎麼聽都搞不清楚歌詞的嘶磨,慢慢地走,晃蕩三個紅綠燈,在上午九點前後坐定公司的椅子上。
三年前給自己三十五歲的生日禮物,就是和另外一個男人,到戶證事務所換了張新的身份證,兩個人的配偶欄變成空白。她心中雖充滿著雀躍,倒也很節制地對前夫面無表情的揮揮手,說聲「bye」,從此不會「再見」,而是各走各的平行路。
人們總說,不回頭看過去,直直往前走,就贏了一半。靜重回單身後,也不知前面的人生會是怎樣的過法,往後將發生什麼,可能是個高高懸崖、是個猛熱火坑、是個微波小水塘,或是個平平整整的大馬路。記憶什麼,或是遺忘什麼,其實也都不太能自主,常常只剩一種感覺與幾綹不大不小的瑣事。一但想要逆溯,才知時間無法如電腦上「前一頁」的箭頭,可以自動回復。記憶不再和時間道別,只是靜靜地離開。不管老天爺會引她走向什麼境地,靜心中篤定:「只要有一份穩當的工作,我就可以養活自己,過我想過的日子。」
職場上的她,混合水瓶座的聰慧與摩羯座的阿信忍功,帶著幾個衝勁十足的七年級後生姐妹,硬是讓別人乖乖將口袋裡的錢掏出來,每個月的業績都能使命必達。被欽點為這行銷部門的主管接班人,已是辦公室裡眾所周知的秘密。
每天超過十個小時給了公司,掏空了大部份的腦力和體力,剩下的黑夜,大概就只能遠遠的思念,留著一處「非請莫入」的私密空間與暫停時間,仰望城市裡努力閃著微光的星子了。
思念,是身上的累,而思念總是來如影、去如風的他,更是兩年來背上的大石頭。與無話可說的人朝夕相處,是痛苦;但沒有叨叨絮絮的庸俗,夜夜孤枕沉沉睏去,對靜來說也是折磨。
每個人的背上都有石頭,都是倒霉的薛西弗斯。靜想的他,是個扛著幾十億營業額、有車、有秘書的外商公司業務主管。只有她知道,這位薛西弗斯身在眾人以為的華麗高階上,每刻都有著太多人在等著他作抉擇,要他在十字路的中央,指明該往何處去,壓力千百斤地沉重。但他也早已愛上他背上的石頭,事業與伴隨而來的權力寶座,是他此刻生命的全部,關於感情,「現在不能愛啊!」就是他給靜的回報。
對靜來說,現在不能愛,但是以前他們曾經愛過,將來也可能會重回愛。雖然現在不能常見面,兩個人靠著遠遠的關懷,還是糾纏著。他會在被客戶刁難修理後,像是隻被打敗的鬥雞要求她舔舔他的傷口;她也會在苦惱新產品該怎麼踏出第一步時,要他發想一些市場策略。都會裡的感情,充斥著算計。事業有成的男人,是最吸引女人、最讓女人迷惑的毒藥。靜不止一次陷入困惑的泥淖裡,她愛的可是他高高的權勢?就像人們譏諷年輕美貌的舞者,嫁給歲差許多的首富一般。
有點忙的中午,當靜啃著超商的國民便當,兩隻眼盯著電腦螢幕努力想著該怎麼回一封棘手的信給老闆,手機響了兩聲,是出差的他傳來的簡訊。「我的好運用完了,有個經銷商心臟病突發,死在醫院裡。」靜心雖震驚,仍回覆:「因糧於敵,是會累了點。你的好運永遠都不會用完,為你祈福,給你力量。保重!」
這事讓靜掛念終日,想著他身在異地,職場上的敵人也多,不知會不會因此沾惹什麼法律和道德上的麻煩事。終於在隔天傍晚,接到他的消息:「逝者走得乾脆,沒太多痛苦,家屬也乾脆,沒什麼異議。我們也乾脆,活動照常進行。」沒事就好,靜心裡想著等會下了班得去恩主宮還個願,感謝關聖帝君昨晚聽進去了她的祈求。
「走的時候沒有人難過,真是白活了。」睡前的靜又收到他的簡訊。就像浩瀚草原上,一大群的羊兒悠閒吃草,其中一隻被野狼叼走了,草原上依舊靜寂,風照樣吹,羊群依舊低頭嚼食。「我若走了,你會難過嗎?」靜躺在床上,掂不出遠方靈魂心中的有與無,回傳給他一個任性的大問號。
浮在記憶與遺忘的,總是等待。曾被愛情重度灼傷的靜,可以單身,卻擔不起孤單。她總在等待,等待她自己,也等待遙迢的他,很肯定地告訴她:「喔!別理這麼多了,我們就一起手牽手走下去吧!」
靜,等待著自己與他能卸下背上那塊石頭,等待著關於承諾與負責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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