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
我跟爸在急診室待七天了,這期間他燒燒退退時而昏睡時而清醒,我的心也七上八下一刻不得安穩。自從爸爸身體越來越衰弱,已經無法自行出門散步,便決定離職在家專心照顧他。
他是老式傳統男人,極度重視儀容,年輕時的照片像任達華,連上菜市場買菜也要正衣冠, 這下病了無法自行打理門面,早上我幫他擦臉、擦頭、擦身體、刮鬍子、換衣服,下午按摩頭部穴道、拉拉雙手指頭、雙腿屈膝按壓,按摩躺了數天僵硬的背部肌肉,讓他身體乾淨清爽舒服。聽見對床家屬跟隔壁家屬的對話:「你看,就是要找這樣的外籍看護,她好細心好勤勞,照顧病人好溫柔呢,看她皮膚白白的可能是越南來的。」
終於盼到病房後也等到一個壞消息,他得了肝癌,高齡八十五,身體贏弱,我該怎麼辦?幾經掙扎在天人交戰中,放棄積極治療轉入安寧病房,天天在心裡跟爸的癌細胞對話:「我們沒有要殺死你,請你好好待在爸爸的身體裡,不要折磨他弄痛他,他吃你也吃,他睡你也睡,你們和平共處,好不好?」
安寧病房住了一個月,不用插鼻胃管也不需打點滴,我帶爸出院回家睡在自己的床上。清醒時陪他一起看舊時照片,用輪椅推他到田邊吹風曬太陽,他看著我的眼對我說:「辛苦妳了。」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知道當他女兒的時間不多了。
居家護理師照護完父親,轉身對我說:「如果爸爸準備好了,妳呢?」我流著眼淚無言。當天晚上爸爸奮力睜開清亮的眸子,一一巡視過最愛的家人,緩緩閉上眼睛,沒有疼痛、沒有腹水、沒有四肢腫漲、沒有臉色蠟黃,走完艱苦的一生,他永遠沈睡了,得年八十五。
六歲的小姪女無法理解最疼她的爺爺怎麼不見了,哀哀地哭著:「爺爺走了不要我了。」我蹲下身子對她說:「爺爺離開他的爸爸媽媽太久,決定到天上去陪他們,有一天阿嬤也會上去,再久一點換大姑姑。」她眼淚掛在眼角接著問:「什麼時候才輪到我?」撫著她的頭哽咽道:「妳最小所以排在最後面,要守秩序,不能插隊。」
安她心的同時也說服自己,爸爸在另一個世界,無病無痛地陪伴爺爺奶奶,當他想我們時往下一看,我念他時抬頭一望,在天際交會處剎那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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