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輕棻
六月,新娘最喜歡的月份,他卻沒有要將愛情長跑的女友娶回家,在這個他可以鬆口氣卻又隱隱感到悲傷的季節。
座位隔壁的李老師兩星期前告訴他籃球場邊的鳳凰樹開花了,他便開始走較長的路徑去牽車,只為望一眼球場邊那顆豔紅灼燒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樹。
籃球場上學生的吆喝聲,那些揮汗如雨臉上專注盯著籃球的身影,他有時會笑著搖搖頭,為看到某個在課堂上總是愛打瞌睡的學生突然生龍活虎的樣子,覺得真拿他沒辦法。
還好,不論是喜不喜歡唸書的學生,每個人都能順利的畢業,即使當初在課堂上因為玩手機而對他嗆聲的學生,最終也從他的手裡沒有瑕疵的畢業。
總是這樣,每個人都需要機會,何況他們還是小孩,還能任性,還可以無畏的問世界為什麼。
彷彿在他們身上,他看見了自己。
二十年前,也在同個地方,同個樹下打球的自己。
那群泛黃照片中出沒的伙伴,留著當年流行的郭富城髮型,在球場上為了投進一顆三分球繞全場尖叫,還是抄截一個不開心就大打出手,不論是誰輸誰贏,打得有沒有鼻青臉腫,最後都會癱在場邊輪流灌著同一瓶礦泉水。
夕陽照在彼此的身上,望著眼前那顆火紅的鳳凰樹,大家都有股雄心壯志,走出這個大門後,把青春也活得像鳳凰花一樣純粹熱烈。
真正別上畢業生胸針的那天,班上的女同學哭成一團,他和一竿哥們兒只覺得好笑,學校選的畢業歌是一首臺語的男女對唱,他們第一次聽到,覺得一點都不催淚,反而增添許多喜感。
畢業典禮後,大家忙著唸書,他偶爾經過校園外,望進球場都是不認識的學弟妹。
那時,他才意識到有些時光似乎結束了。
35度的考場內,他焦頭爛額的運算數學,心裡卻在想著一件事。
考試結束的那天,連家都沒回,他就忍不住衝到學校,一看,忍不住笑了,大家都在那裡,蹲著發呆,等人回家拿球來。
舔著冰棒,在這個悶熱的夏季,他們都曬成多穿一件吊嘎的小麥色。
成長的過渡,是這個讓人忍不住頻頻回顧的夏季,捨不得長大,卻一定得面對的季節。
「我明天就要走了。」
放榜後,沒被計算的日子,終究還是繼續前進。
半開玩笑才打破沉默 無論如何可別太想我
說不出口還是要說祝你順風啊
沒有關係 不必擔心我
最後一刻才說出口的行程,是不想有太多感傷的告別。
原來鬧哄的球場突然安靜下來,一隻鳥叫著飛過天空,還是那個夕陽,依然斜射入他們的眼睛,依然把鳳凰花打亮得像最佳主角。
他知道,再不久花就會落盡,那時他們都不在這裡了。
我所有瘋狂所有悲傷只有你瞭解 最想念的季節 最初的那一天
有人開始說相識的第一天,誰和誰先熟,誰和誰本來不對盤,互看不順眼最後卻成了最要好的朋友,連上廁所也要一起去。
一陣否絕,喧鬧,有人的聲音帶著一點哽咽。
感傷似乎渲染上每個人的眼眶。
他只好用力打著隔壁伙伴的背,想要用痛楚和嘻笑讓眼淚流回去。
我愛說的夢你愛的歌苦澀而甘甜 隨我遠走高飛 緣起緣滅
最愛搞笑的朋友,學著另一人唱起五音不全的歌。
以後,這難聽的歌聲就再也聽不到了,他叨唸著要逃跑的歌聲,如今卻讓他如此想念。
我所有瘋狂所有悲傷只有你瞭解 最想念的季節 最初的那一天
我愛說的夢你愛的歌靜止於完美 人生多麼善變啊 已無所謂
「老師謝謝你。」畢業典禮那天,班長代表全班獻花給他。
他的小老師哭得好像他的女朋友要送他去當兵那時一樣。
他摸摸她的頭,告訴她有機會還是可以回來看看老師。
目送他們又哭又笑離開校園的身影,有些人抱著同學痛哭,想來是感情非常好,或許情同姊妹。
曾經,他也有這樣一群好朋友。
緣起緣滅,像風箏一樣,斷了線不知道對方飛去那了嗎?
典禮過後,他望著窗外陰霾的天空,雨滴飛快的往下墜。
他忍不住,還是撐著傘繞遠路去探望那顆鳳凰樹。
紅豔的鳳凰花還在燦笑著,沒有閃閃發光,卻也沒被雨淋得褪色。
或許時間就是一場雨,想要沖淡所有感情,但緣起不滅,靜止在當時的完美已經夠一生回味。
他還在回想時,隱隱聽到遠方的人聲,往聲音的方向一看,圍牆外幾把傘,有人熱烈的朝他招手。
「教官已經在餐廳等了,你又想被罰掃全校的廁所?」牆外的人大聲的笑說。
福態起來的老友已等在那邊,要參加教官的退休宴。
他望著他的身影,想著他的歌聲會不會變好聽了,或許等下在宴會上要叫他高歌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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