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
我們穿著白襯衫、深藍色短裙,戴藍色帽子,一天下來手痠嘴乾,衣服皺了,帽子也歪了……
日前新聞報導:「五、六○年代的車掌小姐又重出江湖,台南客運發揮創意,重新開始車掌小姐隨車的服務,一推出就大受好評。」
●車掌小姐綽號晚娘
車掌小姐,多麼熟悉的名詞,在古早的年代,她還有一個綽號叫「晚娘」。七○年代大二暑假,我也曾打工,當過二個月笑容可掬的車掌小姐喔。
當年的公車沒有冷氣,夏天悶熱,冬天寒冷。引擎大都老舊,發出陣陣嘶吼,上下課尖峰時間像擠沙丁魚,車掌小姐總不耐煩地大喊:「往裡面走一點,再往裡面走一點!」大家面面面相覷,心裡嘀咕:「妳來擠看看啊!」有時貪看書或補眠,太晚按下車鈴,也會遭車掌小姐白眼,所以,學生時代通車是件痛苦的事,不像今天公車、捷運冬暖夏涼,舒適無比。當時就想,如果我是車掌小姐,一定要很有耐心,讓擠公車的普羅大眾感受一點溫暖。
好巧不巧,剛放暑假,有一天和同學阿真去逛街,居然看到公車站貼了徵車掌的告示,同學邀我一起去試試。兩個人到公司毛遂自薦,經過簡單口試,接受一天講習,一個星期跟車(就是跟著有經驗的車掌跑路線),就很勇敢地上路了。
剛開始難免手忙腳亂,車掌的工作如下:乘客上車要收票,學生月票要剪洞,停車前要吹哨子,要熟記停車站名、地點,太早太晚吹哨司機都會罵人,每天收到的票要整齊釘起來繳回公司,地形險要時,更要下車吹哨指引司機倒車,乘客都下車了,還要打掃整理。我們穿著白襯衫、深藍色短裙,戴藍色帽子,一天下來手痠嘴乾,衣服皺了,帽子也歪了,我終於了解為什麼會有晚娘面孔。
但是幾天適應期之後,我開始覺得當車掌真是有趣極了。在離峰階段,我可以吹風、看街景、欣賞各式各樣不同的人,對喜歡寫作的我而言,真是一大享受,我常常觀察乘客(帥哥美女當然多看幾眼),幫他們編故事。還會扶持行動遲緩的阿公阿嬤,對小朋友揮手微笑。我笑容可掬,有時還會哼歌,對每一個下車的乘客大聲說謝謝,贏得許多歐里桑、歐巴桑的讚美。當一路沒人,公車像馬奔馳,風輕輕吹拂一頭長髮,我好享受這短暫的自在快樂。
●司機們都很阿莎力
上下課尖峰時間一到,每一站都是黑壓壓的人群,車廂就這麼大,乘客硬要擠上來,於是我也開始喊:「往裡面走一點,往裡面走一點。」另外,上下班也是件痛苦的事。車掌通常一天分二班,早上六點到下午二點,下午二點到晚上十點。晚班優點是可睡晚晚,從容吃過中飯才上班,但十點半結束載客,還須幫忙整理內務,偏偏保養廠總在偏僻地方,月黑風高,都要麻煩爸爸或弟弟來載我;早班更辛苦,五點半就要到保養廠,睡眼惺忪坐在機車上又冷又餓,恨不得有一張床可以躺平大睡。
行車中與車掌小姐關係最密切的,當然是司機先生了。有的司機和藹可親,有的酷酷不理人,他們有著各自曲折的人生。司機周叔叔,太太車禍成了植物人,他每天下班要照顧三個年幼子女,每個休假日一定去療養院對躺在床上的妻子唱歌、說話,不離不棄的深情,令人感動。
有一個年輕司機趙大哥,長相斯文,專科畢業,因為愛開車來當司機,車上常常播放古典音樂,相較於其他司機的賣藥廣播,真是讓人耳目一新。有一次六點到保養廠,我們的起站是東海大學路思義教堂,兩人散步在碧草如茵的廣大草皮上,談著文學,看著教堂金黃色琉璃瓦的弧形線條,整個人都浪漫起來,只是時間一到,乘客上來了,遐思就結束了。
在那個大學錄取率只有二十幾趴的年代,剛開始自己總是很ㄍㄧㄥ,時時擺出氣質樣。在公園附近休息站,看到一堆司機大哥、叔叔打彈珠香腸,大聲吆喝,蹲下就吃,覺得俗不可耐!但相處久了,發現他們很阿莎力,不做作,剖心剖肚做兄弟,好像是《水滸傳》裡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綠林好漢。終於,我和阿真也去打了彈珠香腸,司機大哥們還在旁邊加油,那條贏來的香腸格外香,格外可口!當然我們是端坐公園石椅上啦,穿短裙哪敢造次。
開學了,離開打工生涯,但此後看到公車總有一份親切感。後來騎機車,開車,離公車愈來愈遠,回憶卻鮮明美麗。我從公車「下車」了,帶回滿滿的收穫,這段打工經驗讓我知道賺錢不易,懂得惜福,更重要的是讓我從「上車下車」中,懂得了包容與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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