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達

憑記憶畫一朵含笑花,並不是難事。只要想著正統的花朵形式,純白或其他的顏色,不然,就想著媽媽笑起來的樣子。

難以捉摸的是那股香氣,除非真的聞過,你沒辦法了解那種濃郁的氣味。含笑花是古文詩詞裡挺出風頭的花種,詩人形容它是南方花朵的代表。他們想說的其實是,女人生來就該如此含蓄、端莊嗎?

含笑花是這個女兒,應該說是外孫女對外婆的聯想。以前,她跟媽媽回霧峰北港村,晚上跟外婆睡,外婆的衣物、被單,走到哪裡身上就是那股香味。外婆也把含笑花放進她的衣服,說:「含笑花的香氣是要用體溫去養的。」靠著體溫煨烘,含笑花的香味越加的濃。那時女兒以為,花瓣邊那圈像極少女的紅暈,也會跟著體溫漾開。

但是,活到90歲的外祖母,絕不會被說成是名含蓄的女性。她是沒有趕上那個時代,只聽媽媽說,外婆有過三段婚姻。第一段以離婚收場,媽媽說:「我也沒有遇上,但聽說妳外婆是主動和丈夫提離婚的。」在那個性別失衡的年代,這樣的事實屬罕見。接著外婆才招贅,在霧峰的大家族裡,年輕的外婆下田耕種,過著刻苦耐勞的生活,她媽媽就是這段婚姻生的。第三段婚姻,則在丈夫去世後,帶著一群孩子嫁到霧峰附近的人家。

她雖然曾和外婆睡在同一張床上,卻沒有聽過外婆提起自己的婚姻。有時候她會想,當這些她統稱為「外公們」的男人都走了以後,外婆最懷念的會是哪一位?含笑花還是在霧峰林間開放,一點也不曾遲疑。

她覺得,她媽媽的個性反而比較接近含笑花,或許和外祖母的個性剛好形成對照組。媽媽認命地活在她自己的婚姻裡,忠於她嫁的那個男人,女兒看見她時,總是穿得齊齊整整,臉上笑臉迎人,雖然有不同意見,也從不頂撞爸爸。「我們這群小孩最喜歡跟媽媽要東要西,因為她幾乎不會說不。」但是,媽媽並沒有用體溫煨含笑花的習慣,不然,用一個女人的一生焙出來的,應該會散發何等的香氣。

在城市裡,怎麼也找不到含笑花的蹤影,但即使在外婆去世後,女兒帶著自己的女兒回到霧峰,也會記得到昔日外婆耕種過的田邊,摘下含笑花,把含笑花放進口袋,貼著體溫,想帶回都市。好像外婆的精魂附在那朵含笑花上,隨著歲月越煨越香。

自己的女兒會問:「媽,那是什麼花?」將純白的花瓣放進女兒的口袋,紅暈漾開:「這個,就是妳外曾祖母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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