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的電梯工東工東往天堂開。天堂儘管不存在,一艙房密匝匝的乘客至少都離地心引力的約束遠一點,遠一點,輕一點,飄飄欲仙。第十二層樓到了,我們便排進長長人龍,等待侍者為眾人開啟那綺麗的世界的大門。
朋友過二十歲生日,約了一團同學到這夜店慶生。
映入眼簾,夜店的一切裝潢都是涼冷的,水晶吊燈,漆皮沙發,大理石桌案;案上珠光寶氣的調酒在玻璃杯裡咕嘟嘟冒泡。一間夜店是一棟廣寒宮,凜冽,卻又教人渾身燙極汗極,有一把火在心子裡灼燒著。這裡有撼天震地的音樂,重重擂著繃緊的耳膜;這裡有芬芳的酒精與尼古丁,混著千百慾望通過嘴唇,沾著胭脂與唾沫。所有人都歡笑,知道眼下是一個寸金難買的良辰美景,會須一飲三百杯。
我們挨挨蹭蹭圍坐在小小的卡座包廂裡,幾個同學去吧檯兌了三壺酒回來,湊趣道:「這是葡萄汁和柳橙汁和水蜜桃汁。」意思是,今晚不必矜持,喝。
午夜過後,眾人紛紛跳入舞池了。起初還有一點手足無措,還在適應,然而立刻感受到強烈的節奏的誘導,比肩繼踵扭起了身子,應當吶喊的時候吶喊,應當撫掌的時候撫掌。鏡球的星芒一閃一閃,明,暗,明,暗,彷彿自己的雙眼眨巴著,那斑駁的光影照在地上,人來人往踩踏出滿池的漣漪,簡直要有水花濺起來,每一個步伐都綻出一朵玫瑰。在這裡,把握光陰和蹉跎其實是相同的一件事。在這裡,快樂是心照不宣的金科玉律。
我回座,和三兩同學分食薯條,看見桌角有張昭告的貼紙,說,包廂裡禁止砸派嘔吐潑灑酒汁。這倒是明文訂定的規矩。當然,有規矩,就會有人違背。
貼隔壁的卡座裡,一個女子吐了。女子的朋友急急張羅塑膠袋,丹唇翕動,像是關切道:「你沒事吧?」或是「快別再喝了。」另一男子擎著新沽的酒走回來,見狀,趕緊幫著揩拭。音響轟轟,我完全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眼睜睜看一齣張口的默劇,搬演在咫尺之遙。女子只是軟軟癱著,側頭蹙眉,將滿腔渣滓與失意翻腸攪胃一古腦兒傾吐出來。她穿一件黑金桃心領小禮服,黑髮緞,煙燻妝太過大塊,像戴著化裝舞會的面具。
卡座裡嵌著的燈箱不時變換顏色,綠的,紫的,紅的,映得女子面紅耳赤,也不知道那紅是光暈還是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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