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達
約莫是稻作休耕前一個月，鄉公所給每戶發下油菜花的種子，在稻穀收成後撒進土壤，當做綠肥植物。明年，稻米生長時就能吸收油菜的養分，這是土地生養之道。
每年十二月到隔年的一、二月，盛開金黃的油菜花田，是花東縱谷著名的風景。幾年前，鄉裡還有一間電影院，由老畫師調油彩繪製看板，懸掛戲院門口，一幅幅搬演忠孝節義、愛恨恩仇。畫師的女兒記得小學放學，她在戲院後方看著爸爸畫看板，她記憶裡的爸爸，渾身是油漆味道。最讓女兒高興的是，爸爸偶爾放她進戲院，看一場免費的電影。
當電影院敵不過蕭條生意，步上結束之路後，爸爸說他年紀大了，沒辦法再回去種田。但女兒仍記得，和爸爸一起向田裡撒油菜花的種子，油菜花極易生長，不需要特別照料，需要的只是一些些的時間，像花東縱谷長大的孩子。當一朵朵小黃花長出時，就許以滿山遍野的金黃。女兒望著爸爸已顯蒼邁的身影，那雙手曾經流出無數瑰麗的色彩。
爸爸不習慣和女兒敘說故事，卻難免無奈感嘆，在鄉裡一個老畫師已無用武之地。女兒心想，爸爸就像是一畝休耕的稻田，她也不知道，其他的女兒是否也這樣看待她們退休的老爸？
鄉裡有許多事物步上遺棄的命運，開始有廢棄的米廠和無人耕種的田地，年輕人都到都市去了，留下的鄉人亟思轉型的機會。有一天，昔日的米廠老闆來找老爸爸，要他負責彩繪米倉的牆壁，準備轉型做觀光。老爸眼睛一亮：「要畫些什麼？」老闆說：「你覺得人們對稻米應該知道些什麼，就畫什麼吧。」
接下來幾個月，爸爸接下這個工作。女兒看爸爸又在油彩和調色盤間忙碌，深陷皺紋的眼神重新發光，就為老爸感到高興。米倉牆壁就是老爸的畫板，一幅幅畫出稻作的四季，播種、發芽、秋收，到了冬天，畫刷一揮，畫出了金黃的油菜花田，田中央，畫了一個老爸和女兒在播撒種子，那是他們共有的回憶。
壁畫完成，米廠老闆問：「你最喜歡哪一幅？」老爸不假思索就說：「冬天的油菜花田。」兩個彼此跟從的身影，期許著金黃的心意，老爸的千言萬語，留在牆壁上了。女兒在米廠負責解說，她總會要遊客欣賞背後的壁畫，雖然，從沒有人認出，她也被畫在牆壁的某個角落。
休耕，只是為了另一季的豐收。只要土地還在，種子就會長大，人生總會存著希望。十二月的油菜花田，伴隨著轉型的觀光米倉，如此地向遊客表白。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