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裡很窮,一家人飽受房東夫婦百般欺侮,例如:為了省錢而一家四口共食兩包統一肉燥麵時,房東會下樓大罵討厭泡麵的味道,往後不准在他的屋裡煮泡麵;房東為了節省電費,總是早早就把熱水器關掉,爸媽生意做得晚,經常在寒冷的冬夜裡,洗著刺骨的冷水澡;好幾次房東夫婦都在半夜裡吵架,杯瓶碗盤碎落一地時,會叫喚爸媽立刻上樓打掃乾淨;媽媽的手藝很巧,房東經常拿布料請媽媽裁縫,未曾付過一次錢還挑三揀四得修改再三;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房東拿了正露丸騙我是巧克力,那時我約莫才五歲,吃進嘴裡馬上被那怪異的味道嚇得嚎啕大哭,房東不但沒有絲毫歉意,反而斥責我沒家教,怪罪我的父母不會教小孩,「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哭什麼哭!」當時他是這麼說的,臉上盡是嫌棄。
當然,除了這些,還有更多,不勝枚舉,但是我從來沒有聽爸媽抱怨過半句,爸媽總是客氣且敦厚地說:「歹勢!下次不會了。」然後默默地,堅毅而專注、夙夜不懈地做生意,絲毫不因室如懸磬而喪志、不因受盡欺凌而自棄,表現出來的,是堅定且積極。爸爸總是對我說:「沒有人會在意你的自尊,大家看的是你的成就。在沒有成就以前,沒有資格強調自尊。」面對著不可知的未來,爸爸,我心中的巨人,這位生活的巨匠,始終因鎮靜篤實而樂天安命,因堅忍弘毅而無畏艱困。後來賺了一些錢,加上外公的幫助,我們買了房子,搬家了,有了一間更大更氣派的店,並且生意興隆、門庭若市,但是童年的一些傷痕,卻始終沒有從我心裡搬出去。
這些年來,爸媽退休後,家裡的店面便出租給人經營,爸媽對來來去去的每一個房客都很好,每逢新店開幕,媽媽必親手插上一盆鮮花祝賀;房客跟我們一起用餐,就連水果零食、喜慶年節的禮盒都不例外,家人吃什麼,房客便吃什麼,甚至是沒開伙時,買外食也會幫房客帶上一份;爸媽還經常幫忙開店、打烊、載房客去車站趕末班車;遇到經濟不景氣或經營不善,房客提早解約,爸媽也總是體貼地將剩餘幾個月的的房租及押金悉數奉還。
這一天,我忽地覺得身為他們的孩子是多麼驕傲的一件事,他們在困阨時的淡定容人和能忍自安、在當上房東後的愛人如己和誠心和氣,這種待人退一步,愛人寬一寸的精神,讓我想起證嚴法師所說:「心安即是福,能做即是福,歡喜即是福,心寬即是福。」爸媽更用行動實踐了《菜根譚》裡的:「人情反覆,世路崎嶇。行不去處,須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處,務加讓三分之功。」人生,因寬恕而圓滿,因愛人而得以無憾,我感受到爸媽的身教與言教,散發出強大的光明與溫暖。惟有泰然走過困頓的歲月,才能體會生命無窮的活力;惟有用心走完人生的旅程,才能留下可供子孫遵行的足跡。於是我已放下那段艱辛歲月所有的傷痕與陰影,深深感激著爸媽這樣的處世態度,給了我一個待人處事的好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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