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政達

「親愛的,我都沒有吃過白松露,什麼時候你要帶我去吃吃看?」

結婚10年後,這個妻子有一天睡覺前,這樣跟丈夫要求。只見丈夫翻了一個身,打個大大的哈欠,「那是人家談戀愛時吃的,我們老夫老妻,妳知道白松露有多貴嗎?」

妻子當然知道。但就是這樣,才能顯現出丈夫的心意,她本來想這樣說。丈夫又打個哈欠,翻身就要睡了。關於白松露,這個妻子做了功課,挑選了台北市敦化南路上的百貨公司內的松露之家,她打聽好價錢,一公克白松露要800塊,大概就像刨木屑刮下來薄薄的一片。吃過的同伴說她無法形容白松露的感覺,因為沒有人會直接吃的,總是加在越平凡的菜,像是一碗清湯,或一顆煎蛋上,就越能顯現白松露的滋味。

她望著丈夫呼吸起伏胸膛,這個晚上要數羊了吧,突然腦筋一轉彎,想起了大學時代的那個男生,很其貌不揚的一個男生,臉上帶著青春痘和傻笑,跟丈夫比遠遠不及,丈夫真的帥多了。那時,這個男生總是默默出現在她下課經過的校園路上,好像等她很久了,又要假裝出剛好也經過的從容。

起初只是默默地看著她,也不敢靠近。當他們認識以後,這個男生終於鼓起勇氣向她告白,她心中有點佩服他的勇氣,但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她巧妙地回絕了男生的追求。這麼多年來,忙著工作和家庭,孩子都有了,她也沒有想起過這個男生。那晚她突然憶起了男生靦腆的眼神,如果是他,再多昂貴的白松露,也一定會帶我去吃的吧?

白松露的神祕色彩,隨著美食新聞名噪一時,在歐洲,尤其是義大利北部的鄉間,農夫帶著嗅覺敏銳的狗去林間田野尋找白松露,那種菇蕈彷彿是上天深埋在土壤的禮物,為這些農家創造了驚人的財富,也成為高級歐洲菜的代言。

她是這樣想著,如果越是平常的菜肴,就越顯現出白松露的芳澤,那麼,我的婚姻夠平凡了嗎?需不需要加入一點白松露來提味?在婚姻裡,有時會有這樣的出神時刻,有時會憶起過往的錯過,追想那個人現在在哪裡、過得好嗎?如果,她將來有機會品嘗到白松露,她會願意與誰作伴,一起發出讚歎聲?白松露能承受這樣的沉重嗎?那味道,能夠在舌尖停留多久?

最後看到那名男生,是畢業典禮後,她跟著擁擠的人潮去搭公車,才擠進車廂就一陣心血來潮,她望向車窗外,就看見那個男生怔怔望著她。那剎那他們的眼神交會,她輕輕點了一下頭,從此就再無男生的訊息。

但是,過去的事情了,不過,就是舌尖上對於味道的記憶麼,唉,她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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