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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政達

和兒子走在週日的嘉年華隊伍間,旁邊有四顆在大地上滾動的籃球,所有人都忘情地嘶叫。路上,有一個人穿上羅馬士兵的服裝,看來是個千夫長,全身塗成泥土色,在推著一顆巨石。經過的市民都知道,那是來自希臘神話的薛西佛斯。

那天的目的地是市府廣場,經過忠孝東路一家連鎖書店邊,看見一名歐巴桑顧著一攤糖炒栗子,那鍋鐵砂發出陣陣香氣,我禁不住停下來,買了半斤糖炒栗子。只見婦人從鐵砂間掏出栗子,一面喊著:「很燙喔。」我遞一粒給兒子,果然燙手,他也不接,逕自跑在前頭。

我只好自己剝開栗子,這攤栗子炒得熟透,從結蒂處就容易剝開,不像以前在市場買來,用機器加熱的栗子,像個頑固的小孩,怎樣也不就範。我繼而想起那鍋不斷炒熱的鐵砂,覺得真是很有希臘神話的感覺。當薛西佛斯一直推著滾下來的巨石時,在人間的一角,就是有人這樣的,默默地炒著糖炒栗子。我開始想著,用薛西佛斯來比喻荒謬主義的卡謬,會怎樣看待一鍋糖炒栗子?

我們會用各種食物來當做一座城市的地標,家人間更常用常吃的食物來標誌記憶的地景,當有人說「嘿,我們在那家轉角的義大利麵見面。」聽的人立刻心領神會。同樣的,這座城市的糖炒栗子,其實也成為一個個的地標,我們常一起食用同一包糖炒栗子。在仁愛圓環走廊下,有個斷手指的老人家賣糖炒栗子,有一次我和一名上班族模樣的年輕男子等著老闆現身,好像不看到那斷指的手掌鏟起栗子,那天就不算結束似的。我嘗試探問這個老闆的故事,他含糊其詞說:「我已經在這裡賣了20年了。」聽起來表面堅硬,就像是一顆栗子的回答。

在家人間,糖炒栗子的神秘,真的就有如神話般的特質,也許每部家族史裡,都會有個糖炒栗子那般的人物,表面堅硬,但內心卻藏著柔軟的白,也因為堅硬,可以一直的保存著,一直的供人回味。

那天,兒子一直跑在前頭,我已忘記了那包糖炒栗子的下落。兩天後,卻在書包內摸到一顆遺落的栗子,那種感覺真是奇特,好像是熟了的栗子還記得當日的激情。我想起馬來西亞女作家方娥真多年前寫道,年輕的他們來到國父紀念館夜遊,蒼茫間,她跟同伴說了一句:「大哥, 我就要回去了。」我知道後來他們變成了家人,被炒熟的激情慢慢的冷卻而不燙嘴,原本就是屬於糖炒栗子的神話。

最後,我一個人吃掉那顆遺落的糖炒栗子,感謝這座城市的賜福,我這就也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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