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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頸鹿

女人倒坐在玄關,男人在她面前,胸口誇張地起伏著,像是底心一頭甦醒的獸,正在呼吸。他聽見了她的哭咽聲,也聽見肺在一次次的抽氣間,抽動、脹縮。他的汗水自爆裂的毛孔滲出、劃過手臂,滴落在玄關冰冷的大理石面。

女人一度以為,這汗滴會在大理石上蝕出一個洞,就像她認為自己的每滴淚,都會侵蝕眼前這個男人曾說過,多麼美麗的臉蛋。行李歪斜地倚在牆邊,剛剛男人搶過她的行李,摔向大門的那一聲巨響,仍嗡嗡地在腦裡迴旋。或許包包裡有東西破了,鏡子?手機?或是粉餅盒……這都不重要了,因為那一聲巨響時,她自己就碎了,碎成千千萬萬片。她握拳、咬牙、低頭、閉眼,盡力保持完整。

她想起第一回爭吵時的片段:臉頰上的抓傷、被一拳打破的牆面,與男人拳頭上的血。她記不清原因,但那回她終究沒有轉開門把、沒有跨出任何一步,直到此刻。

女人選擇繼續築他們愛情的牆。

女人的胃熾熱地攪動,撫著發燙的雙頰,試圖浪漫地想著自己在燃燒,而男人就眼睜睜、冷冰冰地看著她,在腳邊蜷曲、呻吟然後化成槁木死灰。

男人突然轉身打開冰箱,打破了僵局,他掐著瓶口灌下一大口冰水,水自嘴角流下他的臉頰,與汗水合流。水滾過男人的喉結時,她拾起行李,背對著男人,勉力站起身子。

「喂,妳要去哪?」男人說,語氣是種真假難辨的溫柔。

「我要走了。」女人沙啞地應,她的喉嚨灼熱,氣息薄弱到毫無情緒,以掩飾她自知在虛張聲勢。

「走去哪?妳妳妳,回來、回來……我們可以重新來過。」

男人開始向女人表示歉意與懊悔,他明白自己是個騙子,字字句句,或哄騙、或承諾,卻源源自嘴邊流洩。男人只想著,不能讓這女人離開他。他心底有「什麼」,像一頭安棲的獸,每每那「什麼」覺醒,他便理不出頭緒。他對女人說,這感覺像是被刀架上脖子,槍口抵著太陽穴般迫切。他動手時認不出那她,更喊不出她的名字,所以只說含糊地喊著「喂」、「欸」和粗話。他想女人是恨他的,鐵定,但他終究需要她,要把這女人留住,即此只能欺騙。

於是男人也留下了,繼續築他們愛情的牆。

女人聽著男人也許曾說過,或者大同小異的說辭。

「那下次呢?你還會這樣嗎?」

「沒有下次了。」

「真的?」

「看著我的眼睛。是真的。」

她明白男人是個騙子,卻因為那些謊言而感到安逸、滿足,這對她而言不是忍氣吞聲,而是因為她愛他,甚至包括他的謊言,她最親愛的是眼前這眼睛如一汪潭的男人,即使他底心有一頭獸。

隔日早晨,房間裡有種廢墟的氣息,燃燒殆盡後才有的新意,陽光在女人臉上如通紅的妝容。

「昨天晚上妳先睡著了,我在半夜吻了妳的背,妳知道嗎?」

「哦,我睡太熟了吧。」女人闔著眼呢喃說,陽光太刺眼,即使閉眼,眼底仍有微光。

他們共築的牆,早已圍出了一個城。誰愛誰、誰騙了誰,又如何?現在是誰也出不去了,一同在城裡老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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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