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她發現對面公寓的男人長得像她死去的丈夫,她就像得了強迫症一樣開始偷窺對面的生活。
每天晚上,男人回家後,她便熄燈站在窗邊,看著對面男人與男人妻子平淡無聊的生活。女人像一尾金魚在客廳與臥室間遊走,眼神渙散,漠然地盯著面前的虛空處,在搖鰭擺尾前進間吐泡般地開口講幾句話。男人很少回應,卻抽很多菸,他將菸夾在食指與中指最內側靠近手掌那一端,一舉手抽菸,拇指便靠在鬢角,小指托著下巴,像是摀嘴沉思,接著臉頰一凹陷,紅色光點在指前亮起,一陣青煙從口鼻溢出,暫時模糊男人的臉。
並不是因為懷念而開始偷窺。
丈夫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個性中庸,算是體貼,日復一日工作養家。婚後第十年,感情被生活磨蝕殆盡,她開始以一種減少語言溝通與肢體接觸的方式疏遠彼此,並開始暗自詛咒丈夫,沒多久,詛咒靈驗,丈夫得了肺癌死去,完美地替一樁無可挑剔的普通婚姻畫下句點。
那個貌似丈夫的陌生男人喚回了她的罪惡感,每當對面夫妻熄燈入睡,她便發現自己雙手緊緊拉著窗簾,指甲與窗簾蕾絲糾結在一起,手臂因過度僵硬而感到痠痛。當她轉身面對一片漆黑的房間,在眼睛逐漸習慣黑暗的過程中,那些從黑暗中浮現的家具輪廓,往往像是一個又一個男人抽菸的紅色亮點,忽左忽右,環繞著她,一步步往她逼近。
明知開燈便可消滅這些幻覺,她卻渾身發抖久久無法走向開關。於是她改變偷窺的方式,打開房間的燈,為了掩護,在窗簾上方掛一件長外套,再拿張椅子放在窗前,擺定姿勢,讓身影剛好投射在長外套上,而她的雙眼便透過窗簾橫桿與窗戶上方的空隙繼續監視對面。
當她看夠了對面的生活,轉身面對自己空曠明亮的客廳,在那個丈夫的幻覺無法顯影的明亮中,她才感到安心。
於是,她再也不關燈。
直到那一天,外出拜訪友人而晚回家的她在走進樓下巷口時無意識地抬頭望向自己的房間。那件掛在窗簾上的長外套活像是一個高高地懸在她房裡的人影,遠遠地,朦朧間,她彷彿又看見了斷續明滅的紅色亮點,像一個意志堅定的沉默身形,摀嘴沉思,等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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