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lysses
早上到診所看病時，旁邊有一個年紀看來大約才五歲左右的小男孩，正坐在診所附設的小汽車裡頭玩耍，一個年紀更小的妹妹時不時湊向男孩，小孩子不怕生，兩人很快便併肩窩在小汽車裡頭。小男孩的聲音宏亮，說話間雖然夾著吸鼻水的聲音，但可以看出男孩的性格十分開朗，他立時擺出哥哥的樣子，教小妹妹該如何轉方向盤，像個小大人似地。
我就坐在旁邊，看到小孩子毫無隔閡地玩在一起，心中總有一種愉快的感受，好像這個煩擾的世界，在小孩子的童言裡獲得淨化，得到一絲心靈上的安慰。眼前的小男孩仔細地與偶然相逢的小女孩說著話，我聽見小男孩又開了個話題，對女孩說他家裡開了服飾店，一家人就住在樓上，他也時常把衣服掛在模特兒假人身上等等，話剛說出來，附近低頭滑手機的男孩父親忽然制止他，讓他不要說家裡的事，還刻意低聲在男孩耳邊說著家裡的事不能讓別人知道。
沒想到男孩忽然說了：「我的秘密都可以告訴別人，我沒有不能跟別人分享的秘密！」男孩說話的速度慢，但一字一字咬音非常清楚，彷彿說話的同時從他學習不多的語言裡，挑了最適合的詞彙講。我又窺見男孩父親似乎有些氣惱兒子的反應，繼續嘀咕著家務事不可外揚之類的規矩，男孩依然重複說著他可以跟別人分享他的秘密，而且一派正經地，堅定得像說出自己的座右銘那樣。
最後男孩父親沒輒，賭氣似地說：「我生氣了，你不要說話！」男孩便自己一個坐在椅子上，反問父親：「為什麼不能跟別人分享我的秘密？」但父親沒回答，繼續滑手機漠視這個他顯然無法確切回應的問題。
是啊，為什麼呢？當時我就心想，這位父親也許不該生氣，當他發現長大後的兒子連夢想都不願意跟父親分享時，他一定會反而希望男孩保有當初那種純真的念頭，當他發現餐桌上父子相對無言時，會不會回想起兒子那個善於跟人分享秘密的小時候？
我忽然又想起自己，想起自己與父親之間幾乎接近常態的沈默，然後每每感慨著下一回要找話題與父親交流，卻又臨陣退縮。
長大後才知道分享秘密需要極大的勇氣。
「為什麼不能跟別人分享我的秘密？」男孩的這個問題，他的父親也許早有答案，但在外頭，他可能不便明說，當然也有可能男孩以後自然就會領悟，分享秘密的對象有可能在一瞬左右自己的觀點。但在這個萍水相逢的小小診所裡，男孩的大方分享，讓我從中感受到一絲無畏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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