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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冬

有一種朋友,他的存在是為了在人生的旅途中,適時地為你送上一舀解渴的泉水;有一種情人,他會在你流淚的時候擁去你滿身的疲憊;有一種果實,當你口舌發乾的時候,冷冷的冬季圍著暖桌,你會想擷取它一片片的甘甜。

橘子,我鍾愛的。為什麼,會想起橘子呢?

當我小的時候,阿公會剝橘子給我吃,用他深褐色,紋路深深刻劃過半生的滄桑,滿掌厚繭的雙手,把橘子剝開遞給小小的我,吃完了,再遞幾片,我們就這樣靜靜地把橘子瓜分完。

他的手染滿風霜,厚重粗糙,他並不在乎自己的手指是否沾上了難以抹去濃烈的酸味,不在乎指甲縫裡是否卡進了一層濕黏的橘子皮,那個沉默髮白的老人只是安靜專注地為他的孫女,剝好了一顆又一顆的橘子。

儘管當時他並不知道,坐在身旁這個小小的孩子會展翅高飛,儘管她離開了熟悉的家園,離開了他的身邊,可是記憶裡的阿公,卻依舊只是淡淡地遞過幾片光潔澄透的柑橘,在每一年她回家團聚的時候。

即使是多年後的現在,把橘子遞給他,我想他還是會剝給我吃吧,用他那雙年邁的,中風的,無力的,卻曾經疼寵愛護著,扶持我長大的雙手;不怎麼重要,不如何出色的細節,只是我和阿公一起窩在客廳的某個角落,吃一顆橘子,家人間分享食物的動作,一縷細細的幸福。

就如橘子凹凸褶皺的表皮,看不見裡面承載著甜而多汁的味道,不起眼卻甜蜜;我生命裡原來有一個,會剝橘子給我吃的男人。

年幼的時候,青澀愛情像未熟的隻果,薄薄的紙箋寥寥字句,還有冬日下小心翼翼碰觸的雙手,就傳遞了我們晦澀卻雀躍的整個世界;那時的我們,以為眼前的天空就是全部,看不見變化莫測的未來。

年少的時候傻氣卻也血氣,暗暗發誓,有一天我的男人一定也要剝橘子。

問自己,會不會太莫名奇妙?會不會太任性太孩子氣?會不會太沒必要呢?可是這個動作很重要呢!我喜歡了誰,誰也喜歡了我,我都希望他是一個會剝橘子,然後遞給我的男人。我會很開心、很感動的。

後來,愛情像一場無法預知的暴雨,淹沒了所有錯誤的想像和期待;年少的那個他,曾經如我所想,像我的阿公一樣,為我靜靜地剝著橘子,不顧他的雙手沾滿洗不掉的酸味,不顧指甲縫裡是否卡了一層橘皮屑屑,他只是專注的,熱切的,盡力為我奉上完整美好的果肉。

可是,那真的就是那個他嗎?有許多次,在心裡不停地問自己。

無盡的爭吵,逼到極限的忍讓,終於消磨了我們起初守候,殘存的那一點溫柔,當他決絕地轉身離去的時候,在高速公路的車子上,緊握著方向盤,我哭得不能自己,原來,他不是那個會像阿公一樣,疼寵我到老,用年邁的手為我剝著橘子的男人。

年長了,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坐臥在窗邊,看著底下車水馬龍繁華的街景,有一對年輕的男女相擁著走過,在他們身上我彷彿看見了當年的我們,這個城市早已失去年少愛戀的那股莽撞和激情,僅僅有的,只是坐看潮起潮落,淡笑生命的無常和善感;不急著找一個為我剝橘子的男人,我選擇挽起袖管,將片片酸甜嚥入口中。

幸好,生命總有幸好。

那個陳舊溫暖的畫面依舊在眼前,走到一年的盡頭,阿公滿佈蒼老皺摺的手掌,和那雙在桌旁帶著笑意的眼睛;我想他已經剝好橘子,在等著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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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