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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政達

要是在夏天前來到台南,問起台南的顏色,忘不了是滿城的紅。從鳳凰樹上的火紅,到古厝屋瓦的赭紅,也是一個女兒記得的顏色。

從中山公園往西走,還不到西門路,有一家一開就已30年的鹹粥店。當初鹹粥店是爸爸創的業,女兒還小,卻記得凌晨三點睡眼惺忪,跟爸爸到安南區的魚塭載虱目魚,回來,看師傅俐落剖肚。

爸媽只生她這個女兒,從小,附近的公園就是女兒的遊樂場,乖巧的女孩和頑皮的男生都來到這裡,都將鳳凰樹納入遊戲素材。女孩做蝴蝶,男孩掄起乾枯的莢果,想像成寶劍,追來打在她身上就是疼。每次,都得靠爸爸來解圍,鳳凰樹影下,爸爸才是女兒眼中真正的俠士。

女兒出世後,長有11根指頭,左手小指末還冒出一節骨頭。女兒一直覺得自卑,但爸爸要女兒相信,這樣也是美的,「多人一根指頭,剖魚肚的速度更快。」有一回,爸爸用鳳凰花替女兒做蝴蝶,每個台南兒女都有的回憶,火紅的花瓣是蝶翼,花萼是蝶身,花絲則照樣當做蝴蝶的觸鬚,每朵鳳凰花就是一隻蝴蝶。爸爸做的那隻蝴蝶,多加一條花絲,說:「這就是我女兒的蝴蝶,多漂亮啊。」她知道這是爸爸的善意安慰,同伴的怪異眼神卻常要她相信另一種故事版本。她收下了花做的蝴蝶,那朵鳳凰花沒有留到日後,那天,就被遺落在公園的深處。

女兒還是覺得自己醜,沒人愛,才不是蝴蝶,這種感覺伴她長大,像藏在莢果裡的種子,從青綠轉為乾褐。她四十多歲時父親去世,從此每當走過盛開的鳳凰樹,仍悄悄懷念起爸爸的善意。

台南古都的鳳凰火紅風景,其實是歷史的陰錯陽差。當初,日本學者到非洲考察,是要找到改善甘蔗病蟲害的方法,意外發現艷麗的鳳凰樹,才在十九世紀引進台灣種植。許多事物往往就是這樣的奇妙因果,譬如,一個11根手指頭的女兒怎麼也沒想到,她會繼承下爸爸的鹹粥店,那家店還是沿用爸爸的綽號當做店名,如夏季前也忠誠開放的鳳凰樹。

一直單身的她維持著爸爸創下的習慣,親自在凌晨三點去魚塭載虱目魚,凌晨五點,早起的台南人就可吃到她爸爸傳下的味道,一點也沒有變。現在,她有很多次的機會知道,是不是就像爸爸講的,多一根指頭剖起魚肚的速度就較快,對於答案,她始終笑而不答。在台南公園過去再溜下一個坡,在爸爸已經看不見的地方,傳下他的名字,女兒仍像蝴蝶一樣的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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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王子蔡大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