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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返鄉,是苦惱事,
不論走西部還是北迴,回家路總是曲折輾轉。

 

老家在台灣東部濱海的小村落,貫穿村落的南迴公路,多年修修補補,颱風一來就坍,始終沒有完工的一天,村民因此戲稱「難回公路」。尤其每逢春節返鄉,票難訂,也常訂不到,只好姊弟們約好時間,一起開車回去。
 為了省過路費,還得挑凌晨零時上路,他們輪流開車、休息,我負責餵零食,夜空下的奔馳,一過就是好幾年。有幾年我們走東部線,臨海清風,月光倒映的太平洋,從車窗望去一片清白,看著看著使人迷離眩惑。經過一夜的折騰,通常是第二天中午抵達。
 

少時抱怨 不懂珍惜

我們老向家鄉的父親抱怨,為什麼要住這麼遠?老爸總是說:「嘿那古早日本時代,連車攏無,石頭路嘛兜行!」年少的我們,滿腔的不快很容易暴衝,不知道是不是近鄉情怯,我們好像約好一樣,把一路上的折騰,一整年的不如意,都在除夕夜前一晚,一股腦的盡情發洩,無一年例外。然後爸爸總會說些讓我們更上火的話:「啊謀,以後麥回來啦!攏留在台北過年!」最後還是媽媽來收場:「哎唷!過年麥生氣啦!衫去換換勒!」然後我們一哄而散,各自補眠去。
年紀更長,返鄉猶如回到母親的懷抱,令人眷戀耽溺;可是人生翻轉,我們像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飄飄,他鄉異國,越走越遠,而我竟然就在幾萬里的瑞典安居落戶。
第一次沒在台灣過農曆年的那年,大雪異常,我每日上課下課,抑鬱若有所失。返鄉的兄弟們幫老人家架上視訊,爸爸在鏡頭前說:「科技真發達啊!安捏嘛看ㄟ丟里!妳有吃飯謀?」我聽見鏡頭外媽媽的聲音:「瑞士真遠啊!」「妳不懂啦!是瑞典!」爸爸說。天涯外的我喉嚨酸酸的。
第二年,返鄉飛機要過境北京,以為過境不需要台胞證,結果在德國被中國的國籍航空拒絕登機,我拖著行李,滿機場竄,就是找不到辦法,最後流著淚回瑞典。那時想起算命的說我「異鄉奮鬥,六親孤獨」,想著想著,不禁惘然。
 

聖誕新年 彩燈繽紛

後來入鄉隨俗,也跟著改過聖誕當新年。每年11月大家開始添購聖誕裝飾,除了樹木、餐桌巾、擺設,瑞典人還很愛裝飾窗子;各家各戶像競賽一樣,星型、雪花型、愛心型的燈在各自的窗裡掛著,給陰鬱的大地帶來溫暖。
有些二手市集,12月24日當天有封關大拍賣,穿的用的、稀奇古怪,應有盡有。城裡有家北歐最大的遊樂園,每年都在造型燈飾上用盡巧思,入夜後園區閃爍的燈光,就像童話故事的場景,雪越大越美麗。園區在聖誕假期也開放民眾擺攤,賣自己的手作物品。有些人一整年不亂消費,就等這段期間到各個市集裡去撿便宜。
洋人的shopping mall很方便,但總覺得少了什麼,有次逛二手店才恍然明白,原來少的是那種商品五花八門,滿坑滿谷的fu。台灣生活有一種物資豐富,選擇很多的幸福,可以很夜市,也可以很高檔;而在瑞典,一般人繳完那麼高的稅後,現金支配可得謹慎,吃喝沒問題,但要像在台灣那樣暢快淋漓是有困難的。瑞典人在酒吧裡最愛調侃的就是高貴的稅,讓他們過得不死不活。
瑞典人說聖誕節屬於家人的,12月31日的跨年屬於朋友的。所以這天很多人刻意縱容自己喝到爛醉,醉後亂砸等車亭時有所聞。
聖誕前的12月13日是聖露西亞節,這天在古曆是日照最短的一天,當天女孩們穿白色連身長裙,頭戴點燃燭光的冠帽,在學校、醫院、辦公室,如天使般翩然現身,給人們唱優美的聖歌。因為冬季日光到中午才慢慢露出來,所以總讓人錯覺女孩們是在夜裡唱歌。
醫生總建議我們亞熱帶來的人,冬季服用維他命D,以對抗日照幽微造成的憂鬱;其實,台灣的回憶一直是我的維他命D,在凜冽的冬日,像一股溫熱的暖氣,隨著呼吸流入我的血液裡,彷彿菩薩的清涼甘露,灌頂醍醐,讓我再有氣力行走人間。
 


克朗小姐╱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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